這動靜大得頗有些抓賊的架勢,季曼被扭到前院的時候,還是有些茫然。
“你爲何會在這裡?”主位上坐着的男人臉色難看得很,聽着下人稟告的情況,一雙眼睛像是要看穿了她。
季曼沒擡頭,比起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她更好奇地是:“你們爲什麼會找到我?”
思過閣是沒有人去的地方,按理說就算她不在,也不會有人發現纔對。結果竟然有這麼一大羣家奴舉着火把找來了,怎麼都不正常吧?
這話聽在寧鈺軒耳裡,就頗有些死不悔改的味道了,當下就沉了臉色道:“聶桑榆,你還在禁閉,私自外出不說,還鬼鬼祟祟躲在薔薇園的後院柴垛邊,想幹什麼?”
季曼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外面就有人進來了。
“妾身給侯爺請安,聽說人找到了。”慕水晴的聲音難得地溫溫柔柔,跪在她旁邊行禮。
寧鈺軒擡手道:“你先起來。”
“謝侯爺。”慕水晴慢悠悠站起來,季曼跪得膝蓋疼,跟着就站起來揉了揉。
陌玉侯臉都氣綠了:“我叫她起來,不是你,你給我繼續跪着!”
當然知道不是讓她起來,就是趁機揉揉罷了。季曼一點也不反抗地又跪了下去,悄悄地把衣裳墊得厚了點。
溫婉坐在一邊,等陌玉侯發夠了火,才細聲細氣地勸道:“侯爺總要先聽人把話說完。”
寧鈺軒皺眉看着她:“三更半夜跑到這裡,能做什麼?”
季曼心裡翻了個白眼,嘴上還是不得不好聲好氣地解釋:“苜蓿下午出去了一趟就沒有再回來,奴婢是看天都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想出來找找,不想卻迷路了。”
“迷路?”旁邊的慕水晴低呼一聲,很驚訝的樣子。隨即覺得有些失禮,朝陌玉侯笑道:“妾身失儀了。”
寧鈺軒臉色很難看,嘴角卻帶了嘲諷的笑意:“你是被關久了,連藉口也不會找好的了是麼?聶桑榆,你進府六年,這一磚一瓦哪一處沒被你折騰過,現在竟然會迷路?迷哪裡不好,就迷到了薔薇園的後院?”
薔薇園是正室夫人所居的地方,以前聶桑榆喜歡薔薇,便在這地方種滿薔薇,取名薔薇園。溫婉也不討厭花,故而便留下了。
季曼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她怎麼忘記了,聶桑榆是不會在陌玉侯府裡迷路的,她該換個理由的。可是,現在要說自己是無心走過來的,自己都不太相信,那會兒外頭有家丁路過的時候,她選擇了翻牆進這院子。既然是翻牆,那肯定就百口莫辯了。
“不管侯爺相信與否,奴婢真的是不小心進來的。”季曼嘆了口氣,放棄抵抗了。
寧鈺軒冷哼一聲,溫婉也不說話了。旁邊的慕水晴揮手,半夏就拎了個丫鬟進來。
“桑榆姐姐說要找她丫鬟,倒也是真的,奴婢將苜蓿借去幫半夏剝瓜子了。只是沒想到才一個時辰的功夫,姐姐就急着找人了。以前不還總是將苜蓿打得遍體鱗傷麼?”
苜蓿被推在了地上,連忙跟在季曼背後跪好,小聲地喊了一聲:“主子。”
季曼擡頭看了慕水晴一眼,淡淡地道:“奴婢現在身處思過閣,身邊只有苜蓿一個丫頭。晴主子下午還有空讓半夏過來叫我繡手帕給她,怎麼剝瓜子都要借我的人了?”
慕水晴笑容一頓,餘光打量了一下寧鈺軒的神色,見他似乎沒有要爲聶桑榆做主的意思,便又笑開了:“借丫鬟是個小事情,姐姐還是先跟侯爺解釋解釋,偷偷到薔薇園的柴垛旁邊,是要做什麼?”
提起柴垛,寧鈺軒的眉頭又皺緊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人道:“聶桑榆,你真是死性不改。這兩天我還以爲你改過自新了,沒想到還是賊心不死。害過菱兒還不夠,現在還想害侯夫人麼?”
在他們眼裡,聶桑榆大概是個瘋子,見柴垛就得拿火去點那種。季曼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讓陌玉侯拿這種眼光看聶桑榆,但是她手裡都沒火把呢,這明指暗指柴垛是要幹什麼?誣賴她要燒死溫婉不成?
“奴婢什麼也沒有做,侯爺若是要定罪,也得給個理由。”季曼平靜地道:“理由得當,奴婢甘願受罰。”
寧鈺軒微微眯眼:“你是覺得我手裡沒有證據,治不了你是麼?”
季曼不言。
“很好。”陌玉侯氣極反笑:“沒人當場抓着你幹什麼事,但是私逃思過閣,擅闖薔薇園,這兩點你認是不認?”
季曼點頭:“我認。”
背後的苜蓿抖了抖,聲音裡有了些哭腔:“主子…”
“認了便受家法吧。”寧鈺軒頓了頓:“你甘願受罰?”
“是。”鬧騰又沒有好果子吃,這男人擺明了討厭聶桑榆,要護着溫婉,那她還掙扎個什麼勁兒,早罰早了事。
陌玉侯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有些意外。不過這麼多人在場,他也沒表現什麼,只是道:“既然如此,錢管家,帶她下去用家法吧。”
“遵命。”錢管家揮手,兩個家奴便上來架起季曼出了主屋,往院子裡去。
苜蓿嚇傻了,沒想到自家主子就這麼平靜地接受了家法。要不是因爲自己,主子也不會出思過閣啊!
這樣一想,苜蓿眼淚就下來了,使勁給陌玉侯磕頭:“侯爺,主子身體已經很不好了,經不住家法,讓奴婢來吧,讓奴婢來吧!求求您了!”
寧鈺軒置若罔聞,屋子裡的人,包括溫婉都沒有出聲。苜蓿有些絕望地擡頭看了他們一眼,轉身跪着爬到了院子裡。
季曼是很平靜的,可是當錢管家拿來藤條的時候,她心裡就虛了。
乖乖,侯府的家法這麼重啊?正常情況不該是一個藤條就完了麼?好傢伙,這家法竟然是五根藤條擰成的,早知道就再掙扎一下了啊!
心裡懊悔不已,不過看着那邊苜蓿哭得慘兮兮地爬出來,季曼心裡有些難受,臉上只能繃得一臉大無畏地安慰她:“苜蓿,別哭了,沒多疼,回去休息兩天就好了。”
苜蓿搖頭,眼淚嘩啦啦地流,一個勁朝她磕頭,額頭都紅了。
季曼看得不忍,她向來不擅長應付這種場景,乾脆就閉了眼。
寧鈺軒和溫婉還有慕水晴都出來了,前兩個人神色都有點複雜,第三個人純屬看熱鬧,並且有點幸災樂禍。
陌玉侯府的家法是十下藤條,季曼覺得應該也不是特別難熬。
但是沒想到,用家法的奴才不知道是多恨她,一藤條打下來,打得她一個沒跪穩就往前撲了,背後一瞬間的麻木,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疼。
現代人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季曼不想示弱眼淚也下來了,咬緊牙關重新跪穩,挨着剩下的藤條。
寧鈺軒冷眼旁觀,就看着院子裡那人拳頭緊握,額上冷汗都下來了,就是咬着脣一聲不吭。換做是以前,她哪裡會忍下這樣的罪?
到第七下的時候季曼就痛得腦袋有些不清醒了,無意識地睜開眼睛看了陌玉侯一眼。
那男人環着他的新夫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聶桑榆好歹跟了他六年,他能狠心到這份上,也真是半點沒對她動過心。
“我恨他。”腦海裡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地哭着。
“嗯,我也恨他。”季曼輕輕回答她的話:“我會幫你討回來。”
她的眼神涼涼的,再也沒有以前望着他的炙熱。寧鈺軒看着聶桑榆承受完了家法,也沒多說什麼,揮手讓人將她擡回去。
苜蓿哭得嗓子都啞了,撲到季曼身邊,卻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一直嗚咽。
“沒事,江姐和小蘿蔔頭當年比我更慘呢。”季曼睜開眼,朝苜蓿笑道:“革命總是需要犧牲的。”
苜蓿聽不懂,可是哭得更厲害了。
回到思過閣,溫婉派人送了藥來,苜蓿便小心翼翼替她脫了衣裳上藥。季曼疼得臉色慘白,背上腫得老高。
“是奴婢害了您。”苜蓿忍不住又哭了:“奴婢想早些回來,可是晴主子攔着不讓。”
“不關你的事,是我太蠢了。”季曼齜牙咧嘴地道:“沒那麼急着出去就不會有事了,或者不去薔薇園,也不會惹寧鈺軒那麼生氣。可是我控制不住這身子,自己走啊走的就去薔薇園了。”
苜蓿哭得更兇了:“那是您的屋子,您住了六年啊。”
季曼沉默了一會兒,心裡也有股子悲慼之感翻涌而上。
聶桑榆在難過,她也得跟着難過。聶桑榆在心痛,她也要跟着心痛。現在聶桑榆的身子疼得像是要裂開了,罪也要她一併受着。
總想着以旁觀者的角度在這世界好好過日子,卻沒想到日子不願意讓她好好過。
她是聶桑榆,應該好好當一當聶桑榆,聽聽她在想什麼,認認真真扮演她的角色了。
喝了一碗苦藥,咬牙把味兒挺過去了,季曼想,她得聽聽聶桑榆的心聲,聽聽她想幹什麼,跟她打好商量。不然下次她要是用這身子去掐死溫婉,她也得跟着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