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曼回頭,就看見老實巴交的奶孃搓着手,有些無措地道:“您怎麼過來了,是不放心曦少爺麼?”
這奶孃是府裡的老一輩婆子推薦來的,人是可靠,剛生了孩子,奶水也多,每天都抱着曦兒寸步不離,季曼還是很放心她的。
“我只是半夜睡不着,起來看看。”她道:“這孩子一貫半夜哭的,今天倒是沒個聲響。”
奶孃頓了頓,走過去摸了摸曦兒的臉蛋,皺眉道:“曦少爺這是又發高熱了,奴婢方纔不過出去解了個手,怎麼就又……哎,奴婢去叫大夫來。”
季曼聞言,心也吊了起來,跟着摸摸曦兒的臉蛋,小小的孩子,怎麼就遭了這樣的罪?
李大夫連夜過來了非晚閣,陌玉侯也被吵醒,一羣人就圍着牀邊,等着結果。
“小少爺最近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李子修皺眉道:“屋子裡很暖和,如果照顧得周到,是不會有問題的。”
寧鈺軒看向季曼,季曼看向奶孃。
奶孃慌忙搖頭道:“奴婢每天都只給曦少爺餵奶,其餘的是一概沒有喂的。”
“曦兒平時也就吃奶孃的奶,也不會碰其他東西。”季曼皺眉道:“會不會是季節性感冒…我是說風寒?”
“不像是受涼發的熱。”李大夫搖了搖頭。
寧鈺軒將孩子抱過來,摸了摸紅蘋果一樣的臉蛋,沉默不語。
“主子。”燈芯跑了進來,皺眉道:“溫婉姑娘在外頭求見。”
此時月上梢頭,已經是三更半夜,溫婉怎麼會過來了?季曼挑眉,看了寧鈺軒一眼,低聲道:“你讓她進來。”
溫婉披頭散髮地就跑進來了,一身寢衣披着披風,也是不怕冷的,一來就將陌玉侯懷裡的孩子抱了去,眼裡猶帶着淚:“我夢見曦兒在哭,半夜驚醒了,曦兒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臉這麼燙?”
李大夫在一邊輕聲道:“小少爺發高熱,婉姑娘最好還是將他放在牀上,不要抱着搖晃。”
溫婉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了,壓根沒聽李子修的話,抱着孩子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侯爺,這是婉兒的心頭肉啊,您怎麼能這樣狠心,讓婉兒的骨肉在別人這裡受苦受難?”
她哭得悽慘,也是夠真切的。季曼看着都微微動容,更何況那兒坐着的是一直心裡有她的陌玉侯。
“你先起來,孩子難免生病,你這樣哭鬧像什麼話。”
溫婉含着淚,哀哀切切地道:“鈺軒,孩子都這樣了,你難道不心疼嗎?我是他親生的母親,是絕對不會害他的人,你爲什麼不讓我養着曦兒?”
寧鈺軒這時候要是回答一句你身份不夠,那麼接下來溫婉絕對會問,那爲什麼不提升她的位份?老夫人都已經沒了,這府裡他最大了!
可是陌玉侯這種大尾巴狼,是不會那麼回答的。他只是溫柔地將人扶起來,擦乾她的眼淚道:“我也是爲了曦兒好,在桑榆這裡,他是不會受委屈的。”
“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叫受委屈?”溫婉氣紅了眼,抱緊了孩子不撒手。曦兒大概是被勒得難受了,即使在發燒,也終於嚎哭了起來。
整個屋子的氣氛就瞬間變成了季曼和陌玉侯在活生生拆散人家親生的骨肉。
季曼上前兩步,嘆了口氣將陌玉侯拉着溫婉的手給拉了回來,溫柔地握着道:“侯爺,妾身看婉兒妹妹實在也哭得可憐,不如就將曦兒還給她吧,也省得她心裡還怨恨着妾身搶了她的孩子。”
溫婉目光怨毒地看了她一眼。
寧鈺軒頓了頓,搖頭道:“燈芯先下去熬藥,李大夫跟着去看着點,等曦少爺喝完,便由奶孃繼續在這裡照顧。”
“鈺軒!”溫婉瞪大眼睛:“我都這樣跪下求你了,你都不肯把孩子還給我嗎?”
陌玉侯有點頭疼,終於是沒辦法,將溫婉拉起來,把孩子遞給季曼,然後拽着她到一邊低聲道:“你爲何這麼笨?”
溫婉雙眼通紅地看着他。
“你的孩子是這府裡的三公子,你不知道嗎?”寧鈺軒深深地看着她道:“養在主母這裡,有什麼不好?”
溫婉怔了怔,看着寧鈺軒的眼神,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還是愛着她的對不對?只是想爲曦兒謀前程,所以讓曦兒跟着正室?
可是,她總覺得不甘心,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要拱手給了聶桑榆……
陌玉侯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婉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明白了鈺軒的良苦用心,她不該這麼鬧騰的,鈺軒並不是不愛她了,只是換了法子爲她好…
有時候女人就是這麼一種會自我安慰的動物,寧鈺軒其實什麼話都沒說,就這麼一句,溫婉就把接下來的全部自己腦補了。
並且這個一心一意以爲男主愛着自己的女主,就這麼傻傻地被說服了,完全沒有想過,要是以後季曼又有了孩子,她的孩子怎麼辦。
鬧這麼一場,什麼都沒有得到又回去了,溫婉還往宮裡傳了消息,替寧鈺軒說了好話。
陌玉侯就是喜歡這樣傻傻可愛的女人,像聶桑榆這種,實在是太難對付了。
溫婉不鬧了,可憐的曦兒卻是一病好幾天,季曼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差點就沒撈回來。
好不容易鬆口氣的時候,寧明傑卻同錦瑟一起來了非晚閣,還帶回來一個噩耗。
千憐雪死了。
季曼第一反應就是她詐死,怎麼可能呢,背後藏着無數秘密,甚至還自己讓自己病重打算翻身的千憐雪,怎麼可能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她是服毒自殺的。”錦瑟一臉淡然地道:“就在案子被查出來,還沒有來得及與她對峙的時候,奴婢去她的院子,就發現她死在了牀上,毒藥瓶子在自己手裡,淡竹不見了。”
季曼一時無法消化,寧明傑卻拱手道:“有負所託,不過案子是被刑部另一位大人查出來的,也算真相大白。”
真相是什麼?
季曼呆呆地跟着他們去了千府,千應臣正跪在千憐雪的房間面前,裡頭有葬儀館的人,正在給千憐雪花死人妝,停屍三天之後下葬。
門開着,一般的人卻不敢進去。季曼連鬼都不怕,也不在乎多見一個死人,於是就跟寧明傑進去了。
“爲什麼說是自盡?”她問。
千憐雪躺在牀上,身上的衣裳都是穿得好好的。
“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而且據下人說,千憐雪養病的時候都沒有穿外裳,死的時候卻是打扮得好好的,藥瓶子就在手裡,所以判定是自盡。”
季曼掃了一眼,千憐雪生前因爲身子弱,不能用胭脂水粉,倒是隻能用她的雪花膏。而如今人沒了,倒是有人給她用了厚厚的胭脂水粉,讓她整張臉都豔麗了起來。
她的陪葬物正有丫鬟在慢慢收拾,季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恍惚間就看見一塊龍形的玉佩。
也沒多留意,屋子裡氣氛不太好,季曼也就不敢多停留,朝千憐雪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
死者爲大。
走到院子裡,就看見了寧明傑說的那位刑部另一位大人,他將千憐雪的罪狀都寫了下來,正在給陌玉侯過目。
寧鈺軒的臉色特別難看,難看到季曼很好奇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你看吧。”他瞟了她一眼,將狀子遞過來了。
季曼連忙接過來。
密密麻麻的小字,夾雜着一些看不懂的繁體,不過大概的閱讀是沒有問題,季曼看完,心情也很是沉重。
該誇這位大人是少年包青天麼?三樁案子,這麼短的時間內,他竟然將所有證據全部找全,且是人證物證俱在,連給她接生的丫鬟都找回來好幾個,指證所有的罪狀都是千憐雪犯下的。
鬼嬰是千憐雪折騰的,府裡衆人多次流產是千憐雪折騰的,連她的孩子被換走,也是千憐雪折騰的。
證據太足,衆人都以爲的三樁無頭公案,在他手裡卻就這麼機緣巧合地,統統被解決掉了。
這人姓範,從此開始,民間都稱他爲範青天。
季曼看着這三十多歲成熟穩重的範大人,他正朝陌玉侯拱手,看起來一身正氣,卻讓人覺得有些假。
一個藏着許多秘密的人,莫名其妙死掉了,罪名全落在了她的頭上,放在現代電視劇裡,那就絕對是個替死鬼。
雖然看狀子上面寫的,倒是很合情合理,一切證據都指明瞭千憐雪就是兇手。但是季曼突然很想知道,她背後的主子都是誰?
大案告破,孩子卻沒能找回來,因爲千憐雪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她把聶桑榆的孩子送去了哪裡。
千應臣受到波及,被皇帝降了官,調度到了徐州。
寧鈺軒沉默了許久,拉着季曼的手往回走。
“那個範大人是你的人麼?”季曼輕聲問了這麼一句。
陌玉侯淡淡地道:“什麼我的人,他是朝廷的人。”
一直在刑部默默無名,沒有被他注意到的範天行,卻突然間冒了頭,解決了一切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