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其實不介意隱姓埋名。”季曼乾笑兩聲:“總歸以前的名聲也不是很好,換個名字也不錯。”
趙轍一頓,皺眉看着她道:“你不介意?”
古人最講究認祖歸宗,沒人願意改名換姓地過日子,她竟然說不介意?
季曼點頭:“皇上如果是真心實意要寬恕桑榆,那便就直接放過桑榆吧。”
要她進宮?開什麼玩笑,她還要出宮去帶好好,難不成真要關在宮裡天天唸經?
寧鈺軒微微鬆了口氣,趙轍的臉色卻是有些難看,一雙眼睛深邃地看着她道:“宮裡繁華你不願意要,竟然喜歡平淡無實?”
“桑榆沒有什麼大志向。”季曼行了個禮:“讓皇上見笑了。”
趙轍鐵青着臉,抿脣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冷哼道:“既然如此,朕也無法強求。只是這樣一來,便不好找藉口替你開脫了。”
幾人都是一愣,聶青雲皺眉道:“桑榆如果不介意隱姓埋名,那皇上大可以找死囚替了桑榆處死,然後放了桑榆即可。”
趙轍掃他一眼,嗤笑道:“不是你們說的願意光明正大直接被處死,弄些偷龍轉鳳之事,萬一被拆穿,豈不是讓萬民都唾罵朕?”
聶青雲一噎,趙轍後退了幾步道:“先將聶將軍放了。”
“是。”背後的親信太監上前將牢門打開。
“靖文侯與郡主在陌玉侯府等着,聶將軍就先回去。至於侯爺和桑榆,朕再想想辦法。”
擺明了是推脫之詞,不願意輕易放了季曼而已。寧鈺軒微微一笑:“有勞皇上費心。”
趙轍甩了袖子就走。聶青雲跟着被帶出去,一步三回頭地看着那牢房,目光裡滿是擔憂。
天牢裡又重新恢復了寧靜,寧鈺軒將牀鋪鋪在了兩個牢房中間的柵欄旁邊,坐下來嘆了口氣:“怎麼辦,桑榆。”
季曼也學他,將被子鋪過來,往上頭一倒,閒閒地道:“皇上看上我了?”
寧鈺軒橫她一眼:“很開心?”
“不開心,而且是禍不是福。”季曼聳肩道:“聽聞以前大皇子府裡的侍妾丫鬟,全部被皇子妃沈幼清給清理了。那女人的手段也是厲害,我這樣的小蝦米,還是離遠點更安全。”
“我想跟你打個賭。”寧鈺軒閉着眼睛道:“你賭還是不賭?”
“什麼賭?”季曼好奇地挑眉。
“這次你要是不允他進宮,他會一直關着你,直到你答應爲止。後面也許會以你的死來相逼,讓我答應。”寧鈺軒低笑一聲:“從多年前葡萄藤下那一遇開始,我就一直防着今天。想不到,還是防不勝防。”
季曼微微一愣,皺眉道:“他會這樣?奪人臣妻可不會有什麼好名聲。”
寧鈺軒一愣,睜開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是誰的妻?”
季曼翻了個白眼:“我不是你的…”
話說一半頓住,季曼才發現,她的確不是寧鈺軒的妻子,休書都已經拿了。
寧鈺軒低笑:“你以爲他爲什麼會逼你進宮?就是因爲,你與我沒有名分,過了這一段時間,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納了你。”
季曼皺眉,趙轍這是有毛病吧,都當上皇帝了,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跟她過不去?
“咱們來賭,這次你要是進宮了,便是你輸。”寧鈺軒接着道:“輸了的話,你就要把原本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
“什麼東西?”季曼好奇:“我沒有拿你什麼東西吧?”
寧鈺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很多年以前,曾經有人對我說,‘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是你早就給我的東西,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回去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希望你還給我。”
季曼傻了許久,腦子裡使勁兒回憶到底是在哪裡跟他說過這句話。
聶桑榆的記憶回放,許久許久之前,有個傻姑娘在大雨之中不回家,跟着陌玉侯一路到了一間城隍廟。孤單寡女也不避嫌,卻在那漆黑的雨夜裡對着冷漠的寧鈺軒喊出了一首《上邪》。
上邪,我願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回過神來,季曼低笑:“那不是我給你的東西,是聶桑榆給的。我和她的,該也是有區別的。”
“季曼?”寧鈺軒呢喃了一聲,也躺在被子上。兩人就隔着柵欄,離得很近:“你有一次喝醉了,對我說你叫季曼,還有什麼英文名字,叫jiman,這兩個名字聽起來不是一樣的麼?”
季曼一愣,隨即撲哧一聲笑了:“是啊,一樣的,這是個笑話。”
陌玉侯完全不覺得哪裡好笑,一臉茫然。
天牢裡黑漆漆的,其實一點也不浪漫,不遠處還有老鼠在跑來跑去,遠處還有不知哪裡的死囚在呻吟,很是陰森可怖。
但是月光從窗戶裡透進來,兩人便一起躺着。大概是月色實在美好,季曼忍不住就開口道:“侯爺知道我不是聶桑榆,爲什麼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不好奇我是誰麼?”
寧鈺軒抿脣:“好奇過,所以我還帶你去了寺廟,結果你不怕佛像,還帶着我去參拜,我就知道你不是邪物。”
季曼嘴角抽了抽,很想告訴他,大哥,你那些神佛都是不太準的。雖然,她和聶桑榆應該都不算什麼邪物。
“本來想查清你的身份,但是無處可查,你也沒有做什麼不利於我的事情,漸漸的我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寧鈺軒閉了閉眼:“差不多忘記了。”
這都能忘記?胸懷挺寬廣啊。季曼咋舌:“你們古人不是都很怕什麼鬼怪麼?光是原來侯府裡鬧鬼都是好幾次,你不怕我?”
“你會害我麼?”寧鈺軒問。
季曼搖頭:“不會。”
“那我爲什麼要怕。”他道:“感情是世上最溫柔的東西,有感情的,都不算什麼大奸大惡。”
呵呵噠,這點季曼可不認同。人都有感情啊,那爲愛作惡的人,還不是那麼多?
“你剛剛說…你們古人?”寧鈺軒微微有些不解:“你到底是哪裡來的?”
季曼組織了一下語言,反正也沒有事幹,不如就來吹吹牛。
“我是天上來的。”她道:“爲了達成這個身體主人的心願,特意降臨凡間。當然我沒有法力,凡事只能親力親爲。”
寧鈺軒有些呆愣,睜着眼滿是震驚地看着她:“神仙?”
“嗯,對。”難得看這一向精明的人這麼傻兮兮的模樣,季曼心裡悶笑,臉上表情格外嚴肅:“所以有時候我說話你們聽不懂,因爲那是天上的話。天上說的話跟你們這裡的區別很大,寫的字也不一樣,所以我不會寫你們這裡的字。”
寧鈺軒將信將疑,皺眉撐起身子來:“你若是神仙,那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死麼?”
如果可以,他就不用這樣擔心了。
“啊,這個不能。”季曼笑道:“我要是在這裡死了,也就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了。所以你可不能讓我死了。當然,我也會爭取自己活下來的。”
寧鈺軒眼神有些黯淡,悶悶地扭開頭:“天上是什麼樣子的?”
“天上啊。”季曼將現代城市的模樣描繪給他聽,末了笑問:“是不是很厲害?”
“所以你才這樣想回去?”陌玉侯的聲音更低沉了些。
季曼一頓,笑道:“我總也有自己的生活。”
“那……”
那我呢?
寧鈺軒閉了閉眼:“聶桑榆的心願,就是讓我說出一句我愛你?”
季曼撓撓頭,乾笑道:“大概就是這個吧,你願意幫我試試看麼?”
“不願意。”寧鈺軒翻過了身去,臉色不太好看地道:“時候不早了,睡吧。”
季曼:“……”
心裡微微有些暖意,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季曼也縮進被子裡,閉上了眼。
趙轍將他兩人一關就又是好幾天,羣臣上書,皇帝也還是壓着寧鈺軒不放。因爲寧鈺軒一旦出來,他也不一定能阻攔住他救聶桑榆。
身邊的親信也勸他,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爲什麼要爲她得罪陌玉侯?趙轍抿脣不語,女人好找,可是他始終就是忘不掉那個在江水裡掙扎的女人,那一抹影子,和以後看見他都面容從容的行禮,一聲“太子安好”,每每在他夢裡迴旋。
哪裡去找這樣的女人?有膽有謀,進退得宜,他就是放不下。原先爲長郡王,他尚能因着沈家勢力按捺住自己的心。現在既然已經登基爲帝,爲何還不能按照自己心意做事?
她一天不服軟,他便關她一天。
寧明傑去牢裡看望,憂心忡忡,甚至是想幫着勸桑榆入宮的。天牢裡的日子怎麼會好過?她一個女兒家。
結果走到天牢之中,還沒有到那牢門口,就聽見了隱約的笑聲。
“桑榆以前那大膽的行徑,還真是跟朱玉潤有得一拼,連你家牆頭都爬。”季曼笑着對寧鈺軒道:“這樣敢愛敢恨的好姑娘,你還怕個什麼勁?你要是好好愛她,我也不至於來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