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川坐在一家咖啡廳的角落裡,滿腦子都是如何說服程果同意離婚的說辭,她預想到程果會有一大堆的理由,拋出一些條件讓她服軟,等着她去遷就他,然後生活又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不會爽快答應。也有可能,他二話不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自此一別兩寬,各自保重。第一種,她並不感到意外,如果是第二種,恰恰給了景川一個大嘴巴子,原來自己在對方心中沒有一點份量,對方也渴望自由,渴望逃離婚姻的牢籠。想到這些,她有些慌亂,甚至想扭頭回去。躊躇之際,她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已經擬定好的“離婚協議”,一週前,她已經將電子版發給了老程,讓他標註需要修改的地方,以便今天他們好好商量。這四個大字,像一盞探照燈,晃的人睜不開眼。她正想着是否把文件收起,程果走了過來,依舊是那件舊上衣,兜口處已經開線,耷拉着半個腦袋,像是被人坎斷了脖子。臉上表情麻木,沒有人能從程果臉上讀到一點信息,你也無法猜測他是開心還是悲傷,彷彿臉上的五官被臘封住了一般,不能發生一點位移。拉開椅子,坐下來。
景川客氣得說:“咖啡喝什麼口味的?”
“不喝”程果吐出這兩個字,倒沒讓景川詫異。景川深深的爲自己離婚的打算鼓掌,如果之前還有些猶豫,此時她下定了決心。
“咱們見面的目的你也清楚吧?郵件你看了嗎?”死一般的靜,程果不回答。
景川掃了一眼程果的臉,繼續說道:“我們離婚吧”。
雙方沉默着,景川喝了口咖啡,等着程果迴應。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對面的男人,抱着肩,雙眼盯着桌子上的紙巾盒,依然沒有語言。
“你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如果你一直這個態度,咱們只能走法律程序。”景川早就清楚程果的辦事風格,十年來,他只對自己養的龜和植物有點過語言,對其他人,要麼他是空氣,要麼別人是空氣。
“我可以淨身出戶,但孩子撫養權必須歸我”景川知道如果自己不表達對方會一直沉默,除非你傷了他的龜和植物。除此之外都不是程果的考慮範圍,他不再乎。他就猶如一架機器人,程序設定他是烏龜使者、植物使者,他就一輩子對它們好,對其它便是絕緣。他的思維只能是單向的,不可逆的,想讓他像人類一樣靈活,除非改變程序,否則別無他法。
“你就那麼想離婚?!”對方嗞出一句不涼不熱的話,從他的語氣中判斷不出是在挽回?還是不同意?淡得出奇,沒有味道。
“不是我想離婚,是咱們沒有必要一起生活了,我想結束現在的生活狀態,我太累了,這麼多年你......”景川意識到自己的激動,剩下的話嚥下去了,現在討論的是離婚,不是哭訴。
“也是,反正有沒有我,你一個人都行!”程果皮笑肉不笑的說着,兩手不停搓着桌子邊。
“這話應該我說纔對,除了你的龜和植物,你有沒有我和孩子都行吧?!”景川堅定的懟回去。
“因爲它們不是人,所以需要我們去照顧。你有手有腳,需要什麼自己可以去爭取,但動物和植物不同,它們需要人類照顧。”程果又是這套陳詞濫調,景川聽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
“嗯,說得對。我缺乏愛心,又不細心,除了能照顧妮妮和自己的工作,再無其他能力。”景川嘴角抽動了一下,想站起來爲他的強詞奪理鼓掌。
“你一個成人整天糾結在對動物的厚此薄比上,有意思嗎?”程果的眼神終於從紙巾盒移向了別處。
“我確實不應該,也沒有能力喜歡上你的愛好,所以我今天正式的和你商量終止我們的婚姻關係。”景川擲地有聲的將離婚要求又說了一遍。
再一次沉默,只有咖啡廳備景音樂的聲音。
“如果你考慮清楚了,我同意離婚。”程果面無表情的說出離婚這兩個字,驚得景川一身冷汗,先是一種解脫,隨後便是失望,原來他也在忍受着自己。這是景川幾十年人生路上最大的失敗,如果把婚姻比作一筆生意,景川在這場生意中除了血本無歸外,還丟了氣節和自尊。她的心在滴血,在痛,這比程果不同意離婚傷害性還要大,到底這十年來我景川做錯了什麼?讓你程果那麼想從這段婚姻中解脫出來,受傷害最大的難道不是我嗎?景川已經分不清自己現在是氣還是哀!景川覺得自己被掏空了,她語塞了。這意味着只要自己同意,婚姻關係馬上結束,十年來換來竟是對方的草草的同意!
雙方都沉默了。
程果見景川沒說話,繼續冰冷得說:“房子的事兒咱們一人一半,妮妮隨時都可以住,孩子還小跟着媽媽最好,撫養權的事兒我不和你爭,但是你得允許我看孩子。”
聽到這些,景川的淚水已浸滿眼底,像即將脫僵的野馬,一放手立即飛奔而去。她定了定神,讓眼淚退去,心情複雜得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仔細端詳過他。十年了,他老了許多,再也不是年輕時那般儒雅,滄桑不僅在他的肌膚上留下痕跡,也麻痹了他的情感,讓他除了冷默少語再無其他。在今天這般光景下,他還能考慮到自己女兒的感受,景川在心裡十萬分感謝他。既然他有情,她必須也要有義。
“房子產權的事兒,你不用和我爭,你孤身一人留在這座城市不容易,房子對你生活很重要。日後你再組建家庭,還要......”景川沒有繼續說下去,一陣涼風從面前吹過,吹散了她的憤怒。
程果沒有說話,看着景川,景川看着他,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雙方凝視着對方。不捨嘛?或許都有些,必定曾經有過美好,只是雙方的腳已不能踏上同一條路。
“離婚協議帶了嗎?”程果淡淡得問,語氣也不再冰冷。
“嗯,帶了,給你”景川邊說邊把文件推了過去。
程果拿起桌上的筆,簽了,卻連看都沒看!!
景川一汪熱淚流下,自此,世間少了一對夫妻!
“以後的日子,你多保重,有事打電話”程果首先打破了平靜,景川婆娑的淚眼上下打量着他,欲言又止。只“嗯”了一聲,將頭扭過去。半晌,擠出一句話:“想看孩子隨時來,孩子需要你幫助,也請及時到!”
“嗯,走了。”程果低着頭,說完轉身離開了。
景川目送着曾經的男人離開,一切就像做夢一般,這是真的嗎?十年婚姻,這麼快的結束了?!
走出咖啡廳,漫步在街道上,六月的驕陽照耀着萬物。景川擡頭看了看頭上的藍天,還有一汪樹陰,成了單親媽媽,天公竟然沒有下滴雨配合自己的心情,這是多麼悲傷的時刻,但沒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此時她的心情,說是順利,不恰,說是不順,不妥。離婚了,總有不捨吧,即使你再恨對方,曾經的美好也會令你對分別產生留戀!
離婚是件大事,她甚至沒有和自己的妹妹景三商量,就唐突且迅速的解決掉了,這多少讓景川的內心感到慌亂。兩個人在民政局辦理手續後,景川懷着對未來的不確定和對過往生活的一絲留戀,孤獨得回到了家。她特意選擇了課少的週五,除了可以回家自我反省和感傷外,明後兩天的週六日,她可以祭奠過去的生活和憧憬未來。至於妮妮,她以有學術培訓需出城爲由,將接送孩子的重擔拜託給了景三。所以,餘下的時間,她可以救贖了!
回到家後,她把所有有關兩個人的東西,全部收集並封存完畢,他倆的時代結束了。但這些東西該如何處置?她沒有經驗,也想不出好辦法,難道自己在百度上發起一個話題,來聽聽有同樣經歷的網友的處理辦法?她這樣想到,但覺得不保險,萬一有哪個眼尖耳鳴的人嗅到了她的事兒,相當於自己在網絡上宣佈離婚了。定奪之後的處理辦法是,她把那箱東西,存放到了三樓的兒童娛樂室內,那裡到處是玩具,不會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電話鈴的聲響,把睡夢中的景川叫醒,她睜開眼睛一看,是尼克的電話。接通後,她懶洋洋的說了句:“班裡出什麼事兒了?”
“什麼也沒發生,一切順利。你今天怎麼沒來上班?”尼克問。
“有點不舒服,請假了。我給你發了郵件,除了和領導請假,也和您請假了。”景川有氣無力的說着。
“你哪裡不舒服,去醫院了嗎?”其實尼克想說,有沒有人陪你去醫院。
“沒事兒,不用去醫院,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安心工作吧,好好放學哦。”說完沒等尼克反應就掛斷了電話。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等到對方答覆的情況下掛斷電話,之前享有如此特權的人是程果。
放下電話,景川仍然覺得疲憊不堪,倒頭便睡,也許她想把這十年來婚姻生活的不順,全在睡夢中清理乾淨,不想帶着它們走入新生活吧。
尼克第一次被景川以這種方式,掛斷電話!一絲不祥縈繞在攪亂了他的內心,到底怎麼回事兒,他從對她健康的擔心聯想到了她對他漸冷的態度。最近兩三週來,她以各種藉口避開與他單獨相處,又以各種藉口拒絕和他一起吃飯,甚至有他的地方,她不出現。起初他認爲是碰巧,今天覺得好像又不是。他想現在就見到她,問個清楚,可現實告訴他不可能,今天是週五,明後兩天是週六日,對於一個已婚女人,有什麼理由在休息日放棄與家人團聚,與異性同事聚會呢?想到這兒,尼克臉上的神采暗淡了不少,他多想告訴她,在B市的某個地方有一處飯店,正按照她的想法運籌帷幄着,裝修已完成,他的靠譜的合夥人兄弟正在招兵買馬中。一旦這個飯店成功運營下去,這將是他送給她最好的禮物,他籌劃這麼久爲的就是有個屬於他們倆的作品,猶如兩個人的孩子,延續着雙方的基因,並一代代傳承下去。只是他在等告訴她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