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節這天,城外三十里的龍安寺熱鬧非凡。至少有十幾家皇親貴戚們,是既然出來玩,就好好玩上一天。當晚在這裡借住的人不少,龍安寺的知客僧們忙前忙後,生怕會出什麼錯。
聖駕是上午到,中午用過素齋飯就走,前後只呆了一個時辰。聖駕走後,所有的人都輕鬆不少。來遊玩的人,這纔是真正地開始玩樂起來。
楚懷賢隨着一衆官員們、貴公子們在山門外送駕,回來時同京都府尹漫步而行。府尹陳大人面上是小心翼翼:“這次龍安寺迎駕用的苗木,並沒有全數從龔家買。前來爭這差使的是十九家,領有宮廷供奉的孔家也來找我說,我把他家回了。他們一年躺倒不動,只要奉承一下內廷的公公就吃喝不盡,何必來爭這個。”
“這龔家呢,和我一個家人認識。我是無意中想起來,這才交待你一句。不必全給他,給了他太得意。他們家敗好幾年,這才初出來,哪能就這麼容易。”楚懷賢和林小初鬥氣,又要泛一下“壞”。
他這樣說過,陳府尹當然明明白白,陪笑連聲應是:“這銀子是按例來,不是一下子全給清的。做這苗木生意,向來是家無餘錢不能做。”
楚懷賢笑上一聲:“你曉事。”擡眼看到杜大人,正微笑站在不遠處示意。楚懷賢對陳府尹點一點頭:“閒了咱們再說話。”陳府尹躬身施上一禮,對着沒有任何官職在身的楚懷賢恭敬地道:“公子請便。”
杜大人是滿面笑容看着楚懷賢過來,他是從小看着楚懷賢長大的。功夫也有,文章也行。夫人有時說他年長了外面去玩,杜大人是不會放在心上。懷賢生得高大俊秀,外面有人相中他也是必然。杜大人讓楚懷賢過來,是打算同他說說龔家的事情。
當然不能明着說張丞相不安,杜大人只是一臉關切地道:“適才皇上問話,你回得很好。”楚懷賢對這父執輩,一向是有禮。聽他誇獎,欠欠身子道:“有勞叔父掛念。”杜大人笑容可掬,與楚懷賢並肩往遊玩處去。一面走一面絮絮問他功課,問他今年下不下科場,要下科場又應該注意哪些。楚懷賢一一回過,再一一受教。他並不着急,如果杜大人只是閒話,那有說完的時候;如果是正經話,那他會說。
閒話過,杜大人裝作不經意:“恍惚聽一句,說你認識什麼龔家,是去年進京的龔大人嗎?”楚懷賢不動聲色在他面上掃一眼,從容回道:“叔父想是聽錯了,是我的家人吧。家裡要備中秋節用的東西,他們舉薦了龔家苗木鋪子。”杜大人“哦哦”連聲,擡手在自己額頭上拍拍,笑着卻並不說自己聽錯,只是道:“沒有就好。”然後再道:“不過你說的這龔家,應該是以前犯過事的。”
此時兩人快走到一池碧水邊,楚懷賢眼望着萬頃荷葉,裝着在思忖:“是前幾年進上犯諱的那一家吧?這是家人們做的事情,我還不曾細問過。怎麼,他們家的不能用?”杜大人呵呵一笑,覺得自己話點到三分就行:“犯事的官員也可以起復,犯官非的人家也可以起用。不過你父親不在家,我這個當叔父的,多了點事,對着你多問一句吧。”
楚懷賢含笑再次道謝:“多謝叔父想着,父親前兒有信來,聽說各家叔伯們都有教導,也是十分感激。”杜大人親暱地在他手上拍拍,再敲打一句道:“再多一句話,這樣的人,不要過來太密切。他要求什麼事兒,也要謹慎考慮過才行。”
水邊荷香送來一聲嬌喚:“父親在這裡,”杜迎珠帶着兩個小丫頭過來。對父親行過禮,再給楚懷賢行禮,嬌羞道:“楚家哥哥也在。”楚懷賢躬身還禮:“杜妹妹。”杜大人看着他們互相行禮,忽然老懷寬慰,呵呵笑上幾聲道:“小的時候你們就有禮,這大了更是有禮的好。”
杜迎珠嬌滴滴對着父親擰一擰身子,再道:“母親請父親過去,”再擡眼眸看楚懷賢,更是嬌聲:“請楚哥哥也一起去。”
楚懷賢還沒有說話,杜大人也相邀道:“來吧,你杜伯母也是常見的。”楚懷賢就隨着過去,在杜家擺好的座處呆了一時纔出來。
迎面遇上莊公子,一襲錦衫的莊公子,個子不高,人也偏瘦,眼睛不小嘴脣不小,如楚懷賢所說,是生得一般。但是兩家也是世交,處得不錯。莊公子一把拉住楚懷賢的衣袖:“走,也去我家坐會兒去。”把楚懷賢弄來,莊公子自己跑走了,他急着要去拜會的,是心儀的姑娘家。
這一個下午,楚懷賢沒有一點兒空閒,晚飯時才和黃小侯爺幾個人遇在一起。趙存宗也在這裡,外面和楚懷賢並不親厚,就首先笑話他:“你薰的什麼香,今天成了香餑餑。”楚懷賢反脣相擊:“世子妃不在京中,小王爺也一樣的香。”黃小侯爺伸開雙手分開:“停!今兒我約的你們。既然來了,就是給面子。哪個再要吵,今天沒有身份高低,我們衆人,一起打他。”旁邊幾個世公子鬨然說好。楚懷賢悻悻然似不甘心;趙存宗微微笑,似自恃小王爺身份,不與楚懷賢一般見識。
沒有喝上幾杯酒,這兩個人又對上了。黃小侯爺和衆人好笑又好氣地看着他們,大家使眼色支着耳朵聽他們說話。
“你今天來,倒一個丫頭沒帶?”這是小趙王爺。楚懷賢沒好氣:“你想見誰!”黃小侯爺適時地插一句話:“帶出來見見!”楚懷賢沒好氣看他一眼,旁邊衆人起鬨:“打!打!打這多話的人。你別多話,讓他們繼續說下去,咱們就明白了。”黃小侯爺抱着頭笑:“我自罰一杯。”
趙存宗和楚懷賢受到這驚擾,這就安分不再爭執。大家對月賞荷,聞香把酒,鬧鬧哄哄一直到深夜。各家都派人來尋,怕他們喝多了。黃小侯爺醺然帶醉,手裡握着一個白地紅彩海棠杯,猶不放人回去:“我醉君等作陪,荷葉當牀,荷花當枕,哪一個都不許走。”
岸邊上挑來一盞明燈,一個小廝走在前面,燈籠後是嫋嫋身影。那身影只比水邊煙柳嫋娜,行步姍姍又比水中荷花亭亭。趙存宗眼睛亮了,直直地看了過去。楚懷賢有七分醉,正在和人打酒官司:“這酒該你喝,你詩韻錯了。”
正在鬧不清楚,身後小初喚道:“公子,老夫人請您回去安歇。”楚懷賢回過身,見進喜兒挑着燈籠,和小初站在自己身後兩步處。楚懷賢還沒有說話,趙存宗含笑站起來,整整衣衫輕施一禮:“小初姑娘。”因面上帶醉,再加上他是小王爺之尊,對着一個丫頭欠這身子,總讓人覺得是帶醉輕薄。小王爺見丫頭?行的是什麼禮!
小初有些驚嚇,急忙避開不受,再還一個禮道:“小趙王爺。”楚懷賢瞪起眼睛,劈面就罵小初:“誰讓你來的!”再瞪着趙存宗冷笑:“一個丫頭,小王爺不必多禮!”趙存宗衝他一笑:“這與你無關。”再對着小初含笑:“這裡有座兒,坐一坐何妨?”黃小侯爺看得有趣,再加上他也喝醉了,趕快站起來讓座,再涎着臉陪笑要看清楚:“哪位姑娘?”
把小初嚇得後退幾步,對着楚懷賢驚疑不定地看看。楚懷賢是大怒:“回去不許再來!明兒我自己回祖母,怎麼讓你出來!沒看到這裡許多人在,是你亂跑的地方嗎!”小初低頭聽他說過,應一聲是轉身巴不得地走開。
沒走開兩步,身後是趙存宗不悅地聲音:“你什麼意思!”楚懷賢更不悅:“一個丫頭,不值得小王爺動問!”趙存宗冷笑一聲:“幾年不見,你脾氣見長,難道我怕你不成!”小初只能回過身來,依在煙柳之下,擔心地看身後這兩人。他們對峙着,是風雨欲交加的姿勢。
“進喜兒,燈籠給我挑着,你去請公子回來。”小初無奈,明天說起來,又是爲我才這樣。我有何德我有何能,只能是這些公子們,吃飽了沒事做!進喜兒見說,把燈籠給小初,過去請楚懷賢:“老夫人等着公子呢,公子請回吧。”
臉上“啪”地一聲響,已經着了楚懷賢一個巴掌。趙存宗只是冷笑看他,十足地是生分的樣子。楚懷賢轉身再看到小初還在,更是惱怒地罵進喜兒:“送她回去,再出來亂走的,把腿打斷!”
小初到此時,只能怪自己倒黴。她也不等進喜兒,一肚子氣往回走。身後又傳來趙存宗的聲音:“你要打誰?”小初小跑起來,直到再聽不到身後聲音。
老夫人讓出來找公子,公子不回去小初沒法子交差。她停在離家裡下處不遠的地方,候着進喜兒回來一同去回話。過不了多久,看到進喜兒扶着楚懷賢過來。楚懷賢面色通紅,一身酒氣,已經是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