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先送楚老夫人回房。今天去了半天,楚老夫人自己累了,一左一右扶着來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對楚少傅等人道:“你們累了,回去歇着。”只餘下楚懷賢和林小初送楚少傅和楚夫人回房。楚少傅站住腳:“你們也回去。”楚懷賢和小初答應一聲,一前一後往房裡去。
秀梅皚雪中,楚懷賢神色從容,腳下自如。小初打量着他,覺得自己心裡像長了毛。臨窗下有插瓶紅梅,楚懷賢換過衣服,就去窗下坐着對梅花呷茶。小初湊過來,在他身邊站着,小初不說話,楚懷賢也不說話。林小初眼珠子對梅花來上一會兒,再對楚懷賢來上一會兒。
楚懷賢依然泰然自若,一臉泰山也壓不倒的安然。
“宮裡真好看。”小初道。
楚懷賢:“嗯。”
“衣服也好看。”小初道。
楚懷賢:“嗯。”
“公主也好看。”小初道。
楚懷賢眼睛都不擡,全部心思都在自己手中的茶上:“嗯。”
林小初認爲他裝相,是絕對的裝腔作勢。乾脆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楚懷賢身邊去,對着他凝眸:“今天怎麼回事?”楚懷賢一臉鎮定:“什麼怎麼回事?”
“你和公主是怎麼回事?”小初不再客氣,也不再繞彎子。做妻子的,問一問總可以。楚懷賢先是斥責:“閉嘴!”再罵道:“話也不會說了。”最後一臉糊塗:“你問的哪位公主?”
林小初決定給他一針見血,用石破天驚的一擊打碎楚大公子裝糊塗:“你和十六公主,我去的時候,你們不是站在一起。”楚懷賢伸手在小初紅脣上打一下:“才罵過你還不改,外臣能和公主放在一起說嗎?”
小初火氣上衝,抱着楚懷賢的手咬上一口還不放,鄙視地道:“不能放在一起說,但是在一起站着呢?”楚懷賢笑一笑:“你吃醋?”
天大的好奇心也能被這樣鎮定的態度能攪亂,小初在楚懷賢手上又咬一口,對着那變紅的手指瞪着:“快交待。”林小初自以爲冷靜的心思,終於被打亂了。楚懷賢心裡樂得很,逗她道:“這刑哪能逼出供詞來?”
楚少夫人轉過臉對着房外作勢道:“讓人取馬鞭子來。”楚懷賢大樂聲中,小初悻悻然:“我沒有,還是取公子的馬鞭來,打你正合適。”楚懷賢哈哈大笑,對着房外的動靜道:“誰也不許進來,我和少夫人說話。”
小初抱着他的手,苦於刑具,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扳着那手,上去又是一口。楚大公子的手掌上,左一口右一口,不是口水就牙印,楚懷賢就看着。
等小初咬完,楚懷賢悠然地道:“你問完了嗎?”小初道:“沒有。”把眼睛瞪圓了,第一句:“你和十六公主……下面我不說,你也明白。回答吧?”說過急急道:“不許說三個字,什麼對不住對不起,我都不想聽,我要聽長的。”
楚懷賢一本正經:“四個字,我不知道。因爲你的問題不清楚,我明白,我明白什麼?”小初知道,今天壓根不用給楚懷賢留什麼顏面。今天要是問不出供詞,錯就錯在自己太給他留顏面。
楚少夫人大膽敲詐:“都說十六公主喜歡你?”
楚懷賢攤開手:“四個字,我不知道。”
楚少夫人再道:“那爲什麼對你含情脈脈?”
楚懷賢極無辜:“五個字,我也不知道。”
楚少夫人想想,笑得極奸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能勾得人那樣對你看?”突然想到自己教十九公主的法術,小初笑得更象狐狸一隻。
楚懷賢再次表清白:“六個字,我還是不知道。”
楚少夫人瞪眼睛,象鄭誼說的,生氣時先圓了眼睛。楚懷賢漫不經心,極其隨意,慢慢也瞪圓了眼睛。
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後退。小初佩服,打心眼裡兒佩服自己的丈夫。任何一個當丈夫的被妻子撞到,他要麼惱羞成怒,要麼羞慚示好,他會這麼雲淡風輕,象身上只吹過一片舊葉子嗎?
拿舊葉子比十六公主,讓小初又忍不住要笑,這一笑怒目就沒了,趕快再收笑重新瞪起來。
楚懷賢心裡坦蕩蕩,十六公主喜歡我?與我有何相干。小初這丫頭,回來就當回事兒大張旗鼓地說。見小初笑,又復怒目。楚懷賢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擦拭着手上半乾的口水,問道:“該我回你了,你和金夫人是怎麼認識的?”
“就是公子你纏綿的時候,她給你解了圍。”林小初一想到就想笑,要不是金夫人拉自己走,楚少夫人站定如山坡上的木樁子,就在那尷尬地方站上一個時辰,看誰先說話,看誰先後退。
楚懷賢喃喃:“聽起來象是有意爲之。”小初嗤之以鼻:“難怪金夫人對我說,”她笑語嫣然:“我來得太巧,可巧兒要爲你解圍纔是,只是太巧了,我要外面聽到這樣的事,都會疑心猜測。可我,真的是巧上來了。”
小初對着金夫人時,是不無感激。要知道當時林小初,也的確是尷尬的。
四雙眼睛已經見面,要是一個賢惠大度包容的人,行個禮退開也就解開。林小初固然不願意當醋罈子,也不願意在那種尷尬境地下,爲這樣一對人解圍,還要對着他們行禮。
古人從來規矩多,要別人守這樣那樣規矩,論到自己的時候。一個是外臣,一個是深宮的公主,在那裡做什麼!楚懷賢是個背看不到表情,而十六公主似空谷佳人似的幽怨。小初當時不能不小有火氣,反正不解圍。
而楚懷賢不是好的性子,沒惹到他還好,惹到他就不好說。小初當時正惦量着,被捉姦的男人大多火氣旺,小初想好了,不然就落荒而逃,也不願意給他們解圍。
大慈大悲的救星金夫人,穿花踏雪,就這樣出現了。
現在楚懷賢說巧,小初也心中一動,是巧了些不是嗎?巧雖然巧,在這種剛疑似“撞奸”的時候,當妻子的也好,當丈夫的也好,都只會向着自己外面的朋友。夫妻不是同一陣線人,當然外面的朋友更覺得可靠。小初扯動一下嘴角:“巧什麼?你爲什麼不喜歡她?她不喜歡?”
楚懷賢把自己的手擦拭乾淨,放在眼前看來看去。楚少夫人極知趣,也有危機感,站起來往後退一步,警告地話滔滔不絕而來:“你正知錯就改的時候,你要是碰我一下……”楚懷賢站起來,小初已經往後退退退。楚懷賢好笑,招手道:“過來,有膽子的過來。”
林小初氣急敗壞,憤然吐出來一句:“不比力氣,就比嘴皮子。”楚懷賢道:“好,”走過去抱住小初按在書案上就親。小初奮力掙扎,是真的很掙扎。楚懷賢正享受的時候,見小初面上有了淚水,急忙鬆開看她,再柔聲道:“弄痛了,讓我看看,怎麼了?”
撫着被咬紅的紅脣,小初用力把楚懷賢推開,坐下來生氣道:“親別人去!”楚懷賢見真的生氣了,這才正色了,低聲道:“沒有的事,她站在那裡無事哀怨,又抹眼淚,掉了帕子,我能不撿嗎?是你,你不撿嗎?”
小初又想笑,那哀怨地對象,明明就是你。見楚懷賢說得乾乾淨淨,小初白眼他:“她爲什麼站你身邊哀怨?不站別人身邊去。”楚懷賢道:“也是,我怎麼就站那裡了呢,哦對了,”順手在小初頭上敲一下:“我等你,就站到那裡去了,那裡梅花好,所以她也站那裡,女人喜歡無事找事,就象你一樣,沒事和我生氣,她就沒事一個人哀怨上了。”
“一個人哀怨?”小初忍住笑,冷笑地再問楚懷賢。楚懷賢嚴肅地道:“這倒是個問題,你都懷疑,別人不知道怎麼想。來,”拉起小初手腕往外走:“讓人備轎,我送你進宮,你去問她,爲什麼一定站那裡?”
小初拼命往後面墜,比力氣從來不是對手的她,被強拖着往外走。楚大公子笑容滿面中咬牙道:“你得去還我清白,去問她,就你最合適。我要是去問,在你這樣亂編排的人嘴裡,又能胡說八道。”
“我不去,爲什麼我要去……”小初被拖着出了房門,廊下的丫頭們詫異過,再笑着躲開無人來拉。楚懷賢大步流星,拖着小初已經走到廊下,一面吩咐人:“備轎子,”是帶着真的要讓小初去問十六公主的意思。
小初急了,不顧院子裡媽媽們丫頭都在,抱着楚懷賢的手臂道:“我錯了,我猜錯了,行不行?”楚懷賢停下腳步笑得極無賴:“你錯了嗎?”林小初怒目而視:“我錯了。”楚懷賢再拖着小初走:“不能委曲你,讓你悶在心裡多不好,走,趁天還早,宮門沒有下鑰,咱們還是去問一趟。”
楚少夫人一腳又踢到自己的丈夫這塊硬石頭,她又氣又急,還要陪個笑臉兒:“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公子你,清白的,比白梅還要白,比雪地還要雪,行了吧?”
“你真心的嗎?”楚懷賢再次停下腳步,那笑得極陽光的神色,讓小初牙癢癢。楚少夫人遭此戲弄,腦子就轉得特別快,腳下一軟哎喲一聲:“我扭了腳。”楚懷賢把小初抱在懷裡:“這樣也能去。”
小初笑嘻嘻:“公子一直抱我到十六公主面前?”楚懷賢道:“好。”抱着小初走上兩步,林小初自言自語:“這麼冷的天,勞你辛苦不要緊,公公婆婆知道了,不知道要怎麼說?”楚懷賢忍住笑,在小初頭髮上撫一把:“卿卿你想的真周到,你再周到的想一想,今天要怎麼辦纔好?我不能受冤枉,也不能委曲你。”
“那咱們改天再問吧,你送我回房去休息,把別的話先說清楚。”林小初慢吞吞出了個主意。楚大公子想想:“還有別的話?那咱們說清楚了,估計你的腳也好了,明天進宮也行。”林小初表示同意。
廊下的丫頭們紅着臉,看着公子抱着少夫人,重新回到房中去。春水打起門簾,楚懷賢道:“不許進來,我和少夫人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