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公子忽然來上這一手,龔苗兒驚魂,上前一步扶住,驚嚇的道:“您這是犯的什麼病?”鄭誼搖搖腦袋站直了,再把眼珠子轉轉,忽然笑起來:“沒事,我是喜歡的。”然後歡天喜地地悄聲問:“是小初姑娘找我?”
這裡本沒有別人,大可不必這樣悄聲。奈何鄭公子聽說林姑娘有請,對他是絕望中突然出現的一線光,不由他不小心。他心心念念就只想見小初一次,親口問問她好不好。或許見到後常來往,也會有別的心思。可他在萬般無奈見不到的情況下,又剋制不住自己往龔家去時,就只有這麼一句話告訴自己,我只想見見,問問安好。
當下龔苗兒在前,鄭誼公子在後,要出門往龔家去。走下臺階幾步,鄭誼忽然喊停:“停下,等我換換衣服。”龔苗兒啼笑皆非:“不用換,您這身上竹枝青的綢衣,腳下是三兩銀子一雙的鞋,挺好不用換。”
鄭誼哪裡肯聽,丟下話是轉身拔腿就走。回到房中匆匆換了衣服,再把他屢送不出去的那個小首飾盒子揣在袖子裡,再出來是一路狂奔。
龔苗兒對着他瞠目結舌:“我說,不用這麼急,她等上一會兒,不會飛上天。”鄭誼充耳不聞,奔到他身邊也不停,一抄手把龔苗兒手拿在手裡,緊緊攥着往門外狂奔。
“哎,你跑你的,我想悠着走,”龔苗兒要是不笑話他,覺得自己挺難過。兩個大男人在鄭家一路狂奔,他們倆個是知道鄭誼帶着龔苗兒狂奔,而在別人看來,是哪裡來一個男人把公子往外面掠!
沒跑幾步,身後就有家人高聲喊:“快攔住!哪裡來的野漢子,把公子搶走了。”前面就有家人應下來,跑出來張開雙手攔住去路,高喝道:“哪裡來的好漢,快放了我們家公子!”
鄭誼氣喘吁吁,他體力不行,剛纔狂奔回房,現在狂奔到這裡,大熱天的早就一頭一臉的汗水,喘着粗氣道:“讓…….讓開!”
龔苗兒也不幹了!他站住腳,甩開鄭誼的手,對攔路的家人道:“看看我嘿,我是野漢子嗎?野漢子只搶野女人,你們家公子是女人?!”
“別羅嗦,咱們趕快走!”鄭誼一伸手來拉他,龔苗兒這次有防備,一閃身子躲過去,對鄭誼道:“咱們慢慢走!”鄭誼一把扯住他衣襟:“走!”轉身又往外奔去。
龔苗兒不得不奔,邊奔邊在後面喊:“我的夏布褂子,二百文一尺,扯破了你賠,別扯別扯…..”
家人目瞪口呆中,看着公子拉着野漢子而去。
奔到門外,鄭誼對着街上看:“哪裡有車?”龔苗兒瞪着他:“我有車。”
龔苗兒趕車,鄭誼坐在車上。走幾步頭伸出來喊一聲:“快!”街上人本多,鄭誼第三次把頭伸出來喊時,龔苗兒忍無可忍:“我坐車,你來趕!”鄭誼趕快陪笑:“你趕你趕。”
過上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伸出頭頸來:“哈,那個龔掌櫃,哈哈,那個龔掌櫃,哈哈哈,”龔苗兒與他同時說出來:“那個龔掌櫃。”再回頭對他發脾氣:“你有完沒完!”
這一嗓子管用,鄭誼再也沒有聲音。得到安靜的龔苗兒反而不自在,回頭去看車裡的鄭誼,這一看,龔苗兒失笑,鄭誼一個大男人,坐在車裡嘟着嘴,是極委屈的表情。
“你還是喊吧,別憋出病來。”龔苗兒樂不可支,大男人還委屈。看看那嘴扁得,跟鴨子似的。
鄭誼慢慢吞吞地道:“你趕吧,一會兒晚了算你的。”
車在鄭誼焦急的心情催促下,總算是到了龔家。龔苗兒近街口的時候,就把車趕得慢些,提防這位車不穩估計要往下跳,他要是扭了腳,龔苗兒心想,我這野漢子可擔不起。
車到後門口停下時,鄭誼反而沒有了動靜。龔苗兒好笑,自己先下車,再取笑道:“有句詩叫近鄉情更怯,你也是這心情吧?到了,下來!”
鄭誼隨着這一句慢慢磨蹭着下來,突然怯生生了:“她,真的在裡面等我?”龔苗兒呲牙:“不是等你!”聽起來象在龔家幽會。
“那要怎麼說?”鄭誼露出笑容,一臉的無辜,難道不是在等?龔苗兒一時之間沒有詞可回,只能道:“你這書看得長進,果然看書人會說話。”再一揮馬鞭子:“進去吧。”
鄭誼一伸手攔住他:“且慢!”龔苗兒無奈:“你又怎麼了?”鄭誼笑呵呵:“等我整衣!”再對一身短打衣服的龔苗兒道:“你也得整整。”龔苗兒嗤之以鼻:“我還沐浴三天呢。”鄭誼眼睛一亮:“對呀,你應該提前三天告訴我,我……”
“你慢慢整,要沐浴,出巷子口往左有河。那河水時有人在那裡飲馬飲牛涮馬桶,不過你也可以將就洗洗。”龔苗兒說過,一臉不屑地先往門裡去。
進來見到小初坐着和桃兒有說有笑,龔苗兒對她道:“人來了,在外面更衣沐浴鬧個沒完,依我說,你先回去過三天再來,估計他就折騰完了。”
話剛說完,身後搶出鄭誼來,他總算整完了衣服,又聽到院中小初的笑聲,再也不能忍耐的大步衝進來。匆忙間沒有細看到小初的面容,只遁着那笑聲就彎腰施禮:“小初姑娘,恕我來遲,你莫怪呀莫怪。”再一回身,手指在龔苗兒的鼻子上,笑嘻嘻道:“是他晚了,所以我也跟着晚了!”
小初和鄭誼在小木桌子旁說話,龔苗兒在房裡生氣。桃兒進來勸他:“出去看看,小初姑娘和那鄭……公子有說有笑,要出事情了。”
“我在沐浴,我要更衣,我還要焚香三天,才能出去見小初姑娘。”龔苗兒擰着鼻子歪着臉,算是一個發泄。
桃兒掩口笑:“你就不怕公子說話,一會兒也要去街上看熱鬧呢。就衝着那熱鬧,也得爲公子想想纔是。”
這句話纔打動龔苗兒,他還是剛纔那身打扮,唯一多的是房中悶熱,衣服上多了不少汗水。大大咧咧一把拉開房門,有意弄出來的這響動,絲毫不影響外面說話的這兩個人。
小初是笑眯眯,對着鄭誼在說話;鄭誼是站着,腰彎着不停地點頭,再就嘿嘿笑幾聲。他的眼光並沒有貪婪地對着小初看,而是略帶羞澀地投在地上,偶然看小初一眼,就自己先紅了面龐。
龔苗兒酸倒了牙!難怪鄭家的家人罵自己是野漢子,敢情這位公子還有這一面,此時看起來,活脫脫像個女人。
他弄出來門上那麼大的動靜,也沒有一個人看他。龔苗兒受了冷落,對着門上又拍了一下,小初才皺眉看看他,龔苗兒哈哈笑着出來:“你們說完了吧?要是說完了,楚少夫人,您得回去了。”
這一句楚少夫人讓鄭誼臉上抽搐一下,而小初再皺一下眉頭,對鄭誼道:“你回去吧,有事情我再請你來。”鄭誼笑着答應着,再不無羞澀地對着小初看一眼,輕聲道:“你交待我的話,我全都記住了。”
鄭公子離開,沒有人送他。龔苗兒眼睛只在小初臉上看着,似乎小初臉上多了十幾朵花。小初拂袖:“我要走了,你看什麼!”
“我警告你!公子那裡,你自己去回話!”龔苗兒不客氣的提醒小初,小初也道:“我警告你,我沒有說以前,不許你去買好兒。”
龔苗兒現在一心裡想投奔楚懷賢門下,除了樑王以外,他還得把楚家也拉上。他對小初道:“給你三天時間,你再不說,我就自己說了。”
二掌櫃的今天神氣活現,小初不理他,轉身出來,對孫二海道:“回家。”孫二海先不動,也是沉着個臉甩出來一句:“你回去要怎麼和公子說,我警告你…….”
林小初來火:“我警告你,好好趕你的車!”然後憤憤然拉開車門,也不用板凳就提起裙子上車,再把驚呆了的春水拉上來,“咣噹”一下子關上門。
孫二海摸摸自己的腦袋:“對呀,我是奴才纔對!”說過以後,他老實的一心一意趕起車來。
小初的馬車走遠,龔苗兒出來往街上看熱鬧。他今天去的這一條街,是他以前從這裡過時,會刻意避開的一條街道。
這條街道上住着陸家。
在街口往裡面看看,見裡面人來人往,並沒有成堆的熱鬧看。龔苗兒心知還早,在附近的小茶館裡坐下來。小茶館裡本就吵嚷嚷,龔苗兒在臨街的地方找了一個座位,支着耳朵往外面聽。
茶水喝到一半,茶食吃了兩碟子的時候,只見外面人聲“哄”地一下,就有人喊:“打架了,快去看。”別人都往外面跑,只有龔苗兒悠悠然拿起面前小茶壺,慢慢地又倒了一碗茶。
慢慢地把這碗茶喝下去,龔苗兒才慢慢站起來,慢慢地喊一聲夥計,扔了銅錢在桌上。在身後夥計的道謝聲中,龔苗兒慢慢騰騰往外面走。
這一切都慢得不能再慢,在龔苗兒的頭腦裡,卻是清晰無比。他走到外面,雖然見人堆擁擠,也可以看到是陸家門面上在打架。
熾熱的陽光下,龔苗兒長長的迎着刺眼的太陽出了口氣,在心裡狠狠的喊了一聲,姓陸的,你也有今天!
這樣喊過,他又站了一下,這才渾身是勁兒地過去看熱鬧。
見陸家鋪子門外,十幾個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乞丐正在那裡亂砸。陸家鋪子裡也有夥計出來,怎奈這十幾個乞丐中有能人。
有一個渾身上下一身橫練,拳頭一握有斗大,陸家的夥計捱上他一拳,人倒在地上就只有呼痛的份兒;還有一個腿上功夫厲害,伸腿一掃,中的人也是倒地起不來……
就這幾個能人在,陸傢伙計們再多,也只能倒地的倒地,躲着不出來的不出來。其餘的乞丐趁這個時候,從地上撿起磚頭、瓦片,把陸家鋪子裡的花花草草,櫃檯桌子板凳,就是一通亂砸。
解氣呀解氣!龔苗兒站在伏天的太陽下面,看着這亂砸的場面,覺得好似吃井水裡湃過的涼西瓜。而且那西瓜還是又紅又沙又甜,薄皮小子兒的大西瓜。
旁人是看熱鬧,他是喃喃朝天,嘴裡唸叨着:爹,娘,兒子報仇,這就開始了!
身後有馬車和腳步聲響,然後是一個人大喊道:“大膽,哪裡來的叫花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龔苗兒回身一看,是陸善長來了。他也沒有躲,只是隨着讓路的人流往後面讓讓,準備看這陸善長,是如何應付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