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賢在書房裡用午飯,用過小睡一會兒。起來進喜兒送上一個卷宗來,小聲道:“這不是走刑部和宮裡拿來的,這是從吏部裡拿來的。公子儘管看,取這東西,奴才隱密得多。”
淡黃色的卷宗擺在黑色書案上,光這顏色就可以看出來有了年頭兒。楚懷賢爲着杜大人的話,上了一次心;爲了奚大人的話,又上了一次心。
此時雖然很想看,當着奴才的面兒,而且是心腹奴才的面兒,楚懷賢也只是淡淡“嗯”上一聲,對進喜兒道:“象是有了小雪,把那白地青花的梅瓶取出來,摘一枝子好梅花在房裡我看。”
進喜兒取出梅瓶來,是一個高有尺餘的大腹細口兒梅瓶。怕別人不知道公子喜好,進喜兒自己去摘了一枝梅枝兒進來。楚懷賢坐在房中讓多壽研墨,依然還沒有碰那捲宗。人隨意往外面看着,象是就在等這枝子梅花。
最明白公子的進喜兒用心插這梅花,插好放在紫檀木高几上。等公子點點頭,進喜兒纔出去。公子習慣,越是重要的事兒,面子上越是淡淡。進喜兒想那捲宗,一定是和龔家有關的纔對。
多壽研過墨,楚懷賢手中拿的,是小初送來的德公子文章。多壽嘻嘻一笑,對公子道:“德公子能得公子指點,難怪前天先生誇了他。”
“哦,有這回兒事?”楚懷賢正隨便翻着手上文章。多壽學給公子聽:“先生說德公子最近文章通順得多。”正在看的楚懷賢一笑,這種誇獎是花了銀子買來的吧。這張姨娘可是一個神道人,祖母素來不喜歡她,也是有道理。
把文章放下,楚懷賢還是覺得樣樣不通。由張姨娘再想到小初,公子最近讓夏綠看着小初,就是不想讓小初變成張姨娘。不過想想小初也不會那樣,她最喜歡的就是逞能,顯示自己個兒赤手光腳能養活自己。
想到這裡,楚懷賢才把卷宗拿在手上認真看。多壽已經出去,房中飄着梅香。楚懷賢明窗下細細看過一遍,心中這才明白。不僅是明白,簡直是如明鏡一樣明白。
太妃那一年病重,兩位年幼皇子病逝,還在太監們死了兩個……楚懷賢再往下看十年前在宮中與此案有關的人。這一看又明瞭一次,竟然是奚大人。
難怪他特地跑來說卷宗,楚懷賢拍拍額頭,我糊塗了。奚大人是知道當年案子的知情人,他心裡有真相不敢說,這麼說來。龔家的案子,奚大人應該是從中迴護纔是。
“進喜兒,”楚懷賢喊小廝進來;“請陳府尹晚上來賞梅飲酒。”進喜兒答應着就出去。楚懷賢繼續看卷宗,太妃病榻上纏綿一年才離去,是以沒有人懷疑這事兒。而奚大人?楚懷賢眼前又浮現出皇弟樑王。
太妃與太后極好,皇上也多得樑王之力。難怪龔家犯了諱,敗家下獄,獄中並沒有死人。當時楚懷賢就覺得理當有人迴護與龔家,現在看來是清清楚楚。奚大人當年理當護着龔家留個活口,免得在他有生之年翻出此案來,樑王殿下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
幸好給父親去了信,楚懷賢在房中踱步,直到進喜兒回來。“陳大人喜歡得不行,說晚上下刀子他也來。”
楚懷賢淡淡一笑:“去備酒菜,開一罈子好金華酒。”自己轉身去書案前收起卷宗準備晚上再看。卷宗旁就是德公子的文章,楚懷賢再看一回,還是皺眉,處處不通之極。
小雪飄飄到傍晚,一乘官轎停在楚家門前,陳大人滿面笑容下轎進來,算着時候在門房裡候着的進喜兒前面帶路:“大人請。”
陳大人身穿蘆醬色便衣,進來就誇梅花香,再對進喜兒笑得眼睛沒有縫兒:“讓我便衣來吃一杯,我恭敬不如從命了。”進喜兒帶笑和他說話:“公子今天賞梅花,想了一回說許久不見大人,才讓小的巴巴兒的請大人來。這天剛開始冷,冷得人受不得,大人一會子多吃幾杯去去寒氣,回去路上也暖和些。”
聽到這些奉承話,陳大人眼睛更眯得沒有。進喜兒爲着是公子的客人客氣,陳大人深知宰相門人七品官,他對着進喜兒也不敢怠慢。
從老夫人那裡出來的二夫人在牆角住下腳步,仔細認了認冷笑一下。回房來見二老爺:“公子晚上要酒菜,原來是請陳大人。中午我問小初最近可有什麼,她還敢說沒有。”
楚二老爺不動聲色喊來郭興:“去公子書房裡看看,告訴他大老爺停半個月就回來。就說是我說的,讓他把功課理一理。再看看他書房裡請的哪些人?”
郭興去過回來,告訴二老爺和二夫人:“只有陳大人一個人在和公子賞梅花。”二老爺揮手讓郭興出去,二夫人撇嘴道:“你看是吧,小初哪裡有能耐,全是公子在背後。”楚二老爺皺眉思索:“這年前京裡京外,都沒有聽過有和花草有關的事情。”
“還有兩個月過年,過年難道也不用。”二夫人說過,楚二老爺搖頭:“我看不出來懷賢有多上心,要是他上心,黃小侯爺府上才修整園子,就不會用的是別家的。”
二夫人揉着胸口,只覺得堵得慌:“你最近迷暈了頭,我說一句你駁一句。那你告訴我,懷賢請陳大人是爲着何事?”
同樣有疑問的楚二老爺不悅:“他也到年紀結交人,他在家裡用飯你還要管。你要管就趕快給他送幾個好菜去。別又當作不知道。”
夫妻兩個人又吵上幾句,二夫人才不情願的喊人:“往廚房上要幾個公子愛吃的菜,送到書房中去。”
小初不知道楚懷賢爲着她在書房裡請客,她晚上不當值,正在和小意、荷花在說笑。房中新的一個大火盆熊熊燃燒,小初在榻上若有所思。公子隨時表示着他的好意,有時候象蜘蛛吐絲,根根纏繞的感覺。
“小初,我想和你商議,我還是跟你吧。”荷花在納一雙鞋底子,對小初不擡頭地道:“不是我躲懶兒,我爹媽來信要來京裡,我想着跟你就算多做事兒,也好說話。”
小初爲荷花喜歡一下:“叔叔嬸嬸來是好事兒,不過你跟我,這個要問公子。”荷花把手中頂針扶一扶道:“你問公子,他肯定說好。”小意得意洋洋:“我姐說什麼,公子都說好。”小初尷尬一下,小意再補上一句:“不過我姐從來不亂說話兒,所以公子纔會說好。要是姐姐同別人一樣今天提這個,明天提那個,公子就不會說好。”
荷花也微笑:“小意你說得對,咱們小意出息多了。”這樣一誇,小意纔想起來:“秋白姐姐要姐姐去說句要緊話兒,她上午對我說,下午我和春痕去收拾大老爺大夫人住的屋子,秋白姐姐白天回家晚上回來,我就忘了。”
小初起身:“她找我能說什麼。”打開門見雪飄飄,身後是房中溫暖,身前是北風雪飄。小初還是沒加衣服,出門走不上十幾步,就是秋白住的屋子。
這屋子是秋白和夏綠住着,夏綠明年就成親,常往家裡去和父母親香。小初來到時,這屋裡就只有秋白一個人。
見是小初,秋白麪上不自然的喜歡:“進來坐,我就要去找你呢。”小初看這房中,八成新的錦榻,兩張半新不舊卻顯古樸的牀鋪比自己的要好。中間是梅花桌子梅花凳是一套,上面擺着一套青地紅花的茶具。
到底是侍候久的丫頭,房裡件件東西是整齊的。小初只在梅花凳上坐下,本來讓小初坐榻上的秋白也沒有強求。給小初倒茶推過來,秋白含笑道:“夏綠又家去了,我一個人悶呢,找你來說說話兒。你外面的事情辦得好不好,有我能說上話兒的,只管來找我。”
小初笑一笑:“二夫人給了趙進,趙進很能幹。”這個能幹的人經過這一次嚇,盼着他聰明些。秋白如數家珍一樣的說趙進的家事:“他娶的是二夫人的陪房,二夫人肯把趙進給你,算是信任你。”
聽過的小初有些心驚,把趙進嚇了,他會不會去對二夫人告狀。再一想公子答應擔着,小初放下心來。
“有時候我冷眼看着想勸勸你,又怕話說得不好你生氣。”秋白含糊地道:“你和二夫人,其實和氣的好。”小初微笑一下附合:“是啊。”還怎麼和氣,現在領一筆錢難得要命,還不讓人出去。
秋白溫柔地道:“小初,以前你初來時,我的確是惱你。”秋白飛紅了面龐,對小初吞吞吐吐地道:“等我想明白了,我想還是知會你一聲。以後咱們是可以互相幫一把的,都是要在家裡一輩子的人。何苦得罪二夫人?”
小初凝眸對秋白注目一時,突然綻開笑靨:“二夫人許了你?”秋白臉更紅似胭脂,低頭輕輕嗯一聲。小初本來要惱,現在要笑,低聲逗弄秋白:“是公子成親前把你給公子,還是公子成親後?”
這位秋白姑娘,今天來尋找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