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和花在車上,孫二海趕着車,進喜兒帶着家人騎馬隨在後面,一直來到龔家門口停車下來。馬車停在鋪子正門口,把鋪子堵得嚴嚴實實。小初下車,看到夥計們還是無精打采坐着,就象是亙古以來,他們就是這樣坐着不動。對於鋪子大門被堵上,權當看不到。
孫二海和一個家人小心把花搬下來,夥計們這才眼睛一亮,都是內行看得明白這是極品蘭花。不過他們也僅限於眼睛一亮,又都塌下眼皮繼續無精打采。這功夫深的,不是一般的人。小初氣得直樂,只有龔苗兒這樣人,才能養出來這樣夥計。
進來不理夥計們,直接往後面去。進喜兒也樂,這鋪子裡的夥計活象死人,就象看不到這一行人往後面去一樣,是全然不管。進喜兒促狹心上來,看一個夥計面前擺着一個水菸袋子,裡面納悶他這麼偏着頭垂着眼皮一動不動坐着,還有功夫吸水煙?過來伸手去拿那水煙。這時候纔有人說話,只動動口,身子一毫全然不動:“您老慢着些兒,這是我的。”進喜兒大樂,縮回手道:“你們還有出氣啊?我只當進氣兒不出呢。”
這是罵人的話,夥計們又恢復剛纔那無精打采,又變成聾子啞巴了。進喜兒笑着往後面來,看到小初正在發飈。
“看到了沒?好好看看吧!你家裡有這個嗎?酒鬼從來不照鏡子是不是?你苗木再好,哪有蘭花高雅,見過這個沒?今天讓你開開眼!”小初叉着腰對着站在廊上的龔苗兒一通刻薄。進喜兒打量這個人,中等個頭兒,仔細看也五官端正,但他現在實在不象人樣子。眼睛通紅是酒熬的,這通紅眼睛正死瞪着林小初。面上也沒客氣,捧場一樣泛着酒暈紅,兩張嘴脣倒是白起來,而且微微在顫抖,顯示着主人心裡也正在激烈鬥爭中。
孫二海死盯着龔苗兒,以他做壞人十幾二十年的經驗,他把拳頭握緊了,準備着龔苗兒一出手,就給他一下子狠的。怎麼個狠法呢?公子說過不死人就成。公子這樣大方,孫二海也收斂一下,不給公子惹太多的事兒。這樣一想,孫二海也不想打斷他胳臂打斷他腿,掄開巴掌讓龔苗兒臉上開個糖果鋪子有紅有青就成。
“坐井觀天,井底之蛙,蛙中之蛙,”小初盡情把龔苗兒罵了一通,對着他說不出話的樣子,覺得這就大獲全勝。這幾天裡受的悶氣盡數出光光,林小初最後收起兇巴巴,嫣然一笑道:“你服了吧?”
龔苗兒總算把心裡的話迸出來,一向只有他藉着酒醉罵別人,今天被這兇丫頭罵得狗血淋頭。他天天暈在酒中的人,走路從來沖沖。被小初這樣問一句,大步上前幾步,怒道:“我不服!”這花化成灰,龔苗兒也認得老對頭養出來的!
這姑娘她,哪裡弄來!要是老對頭在她家,她何必來找我?龔苗兒大步走上這幾步,正中孫二海下懷。等得發急的孫二海見他莽撞的過來,心想進喜兒在後面,他看得清楚。孫二海迎上一步,當胸抓住龔苗兒衣服,一把拎起來,另一隻手拳頭高舉,大喝一聲:“你敢動手!”
這就要打下來。
小初被這大喝懾了一下,她要在氣頭上,也恨不能踢龔苗兒兩腳。剛纔出過氣,再一想進喜兒在身後,怕他回去對公子說孫二海仗勢欺人,小初在進喜兒面上看一眼。見進喜兒嘻嘻笑,全然不當一回事情。小初再明白過來,要說仗勢欺人,今天自己來,本身就是在仗勢欺人了!
孫二海這一拳高舉着,大喝過也沒有打下來,他遲疑了。手下拎着的這個人,面上全然不是害怕,眼睛也不看自己,而是直直地盯着那盆蘭花,嘴脣還是象剛纔微動着,不知道想說什麼。
這麼一遲疑,孫二海打人的心就沒有了。天天想着當壞人好,直到了這時候,孫二海突然想起來,自己被小初逼得背井離鄉。走投無路時來到京裡,爲的就是能找一找楚公子,給自己這樣年紀找一個後半輩子的依靠。
孫二海本來就不是粗枝大葉的人,這一會兒更精細想想:小初要這個人辦事,一巴掌下去容易,打得他惱了以後圓轉不過來,小初不喜歡,公子也不喜歡。孫二海也回身看看進喜兒和家人們,看到他們若無其事,都在等着看打人。
孫二海索然無味了,這些人是見慣這樣事情,不覺得打一個人有什麼。想想身後是楚公子,孫二海慢慢鬆開拎着龔苗兒的手,鄙夷道:“老子都不想揍你!”揍他,他也惹不起,孫二海一直當壞人,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思。這和他當混混時,遇到不如自己的人不願意打時不一樣。那時候當混混,覺得不想揍人,其實也要擔心揍過衙門裡要煩,要賠湯藥費等等。
而今天,是實實地覺得這人不願意打。就是打了他,他難道上衙門裡能告得贏?身後進喜兒等人悠悠閒閒的候着,那態度就表明隨便打,有什麼!孫二海反而沒了精神。把龔苗兒一丟,孫二海大步回到小初身邊,心想估計是這丫頭罵得太兇,把我心裡的氣也出去了。
龔苗兒一直就木木呆呆,從看到那盆極品蘭花開始就這樣。小初氣出了,再站這裡無用,對孫二海和進喜兒道:“咱們回去,這裡養青蛙的地方,只看頭頂兒一片天,呆久了我也眼裡要沒人。”進喜兒笑話她:“你本來眼裡就無人。”再喊家人們:“小心擡着花,咱們走了。”
“不!”院子裡迸出來這一聲,是龔苗兒衝口而出,他對着這幾個來出氣的人呆呆道:“再讓我看看。”小初愣一下,象是很大方:“看吧看吧,拿來就是給你看的。不過你站遠些,別讓你身上的酒氣薰到這花。”話說得太溜了,下一句還要還人呢,差一點兒也跟着溜出來。
龔苗兒一步也沒有動,原地站着對着那花狠狠地再看幾眼,目光投到林小初的臉上。小初嚇了一跳,這目光中有兇狠也有冷厲,看上去不象人倒象野獸要吃人。進喜兒上前來喝道:“放肆!”哪有用這種眼光看人的!
“哈哈哈哈……”龔苗兒不理進喜兒喝斥,反而仰天怪笑起來。這笑陰森森又響厲厲,林小初撫一下手臂覺得冷。孫二海覺得這就是個瘋子,提醒道:“咱們走。”小初被這笑聲所懾,這纔想起來喊進喜兒:“回去了。”
一行人擡着花重新出來,進喜兒看到夥計們還是原樣不變。後院裡這麼鬧,他們該怎樣就怎樣。進喜兒走過來,把他們各人面前的茶碗也好,菸袋也好,都一一往前挪挪,存心讓他們手夠不着。夥計們看到這一幕,反而一一微閉上眼眸,大有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進喜兒嘻笑着出來,對家人和孫二海道:“看這幾個人沒有出氣的人。”
再探頭到車裡問小初:“你出氣沒有?一次出個夠,下次咱不來了。我們跑一趟容易,公子這花可不是容易借來的。”小初有些迷糊地問:“你說他笑成那樣,是不是有什麼隱情?”進喜兒笑着道:“有什麼隱情,被你罵糊塗了,所以就這樣了。”林小初不樂意地道:“你找着機會就欺負我。”進喜兒摸摸頭是害怕樣:“我?我敢欺負你!往鋪子後院裡看看去,欺負你的人,都被你氣成瘋子了,我還敢嗎?”
孫二海和家人在馬車旁聽着都笑,見進喜兒急急縮回身子來,猶在笑道:“我要躲快點兒,免得被你罵成瘋子。”小初在車裡不理進喜兒,只是覺得哪裡不對。馬車開動時,纔想起來,那位桃兒姑娘,在自己一進院子的時候她還在,後來花一亮出來,她的人就不見。她護龔苗兒的人,聽到自己罵,難道忠心就嚇沒了?
這一行人護着馬車行出街口,路邊上停着一輛馬車,車簾微揭露出來桃兒一雙眼眸,對馬車伕道:“跟上那車,別跟丟了。”這一輛馬車跟在後面而去。
龔苗兒那笑激靈靈好似羣鬼夜哭,林小初好一會兒才從笑聲中出來。把龔苗兒拋到腦後,對着就在腳下的蘭花細細的欣賞。想進喜兒說這花不是容易借來的,一定是公子求了人。林小初對楚懷賢的感激又多了一分,撫一撫手臂看看已經好了的傷痕,認爲自己要大度一些,把這一下子打就此揭過去。
馬車回到楚家角門上停下,小初再下來,是眉飛色舞。跟在進喜兒身後去書房,打算再謝楚懷賢。
他們進去後,桃兒的馬車在這裡停下。這裡角門上只有兩個字“楚府。”桃兒讓馬車伕去正門來看匾額。兩扇大紅門,看得真切。馬車伕不耐煩久在這裡看,悄聲對桃兒道:“還沒看清楚,這是楚少傅府第,這門前不能久停車,再停一時就有人來問了,咱們不走親戚不拜客,還是走開的好。”這就趕着馬車離開,不過桃兒也把這家是誰,牢牢的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