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喜兒在房中,把韋去華的憔悴容貌又打量一遍。前幾天在家門前還見到過韋去華,當時看他精神不振,進喜兒還暗笑他裝得停當。今天一見容貌更減十分,他不知道自己來,當然不會是裝相。
他到底是真心,還是相中大姑娘的嫁妝?進喜兒出門都在想。韋去華對着進喜兒,把要見楚懷賢的心思再表白一遍。家裡並沒有什麼,韋去華還是拿出一兩銀子給進喜兒,求他公子面前說句話,能見自己一面。
進喜兒當然不肯要這錢,坐下說幾句探病的話就要走。韋去華只陪進喜兒,沒來得及看自己收到的是什麼。門外乞丐正在曬暖兒,聽到門響伸頭來看。韋去華對他點頭:“再候我一下。”讓乞丐送信,這是相識的人要傳話兒,怕家裡大人不許,就找個乞丐來遞信。
乞丐哈腰嘿嘿笑:“您老不急,我這裡候着。”乞丐樂顛顛哼着小曲子等着,回信也是錢,今天就這裡看着。
韋去華再出來時,神情激動手都是抖的,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包給乞丐,再四地交待他:“一定送到人手裡才行。”額外又給了乞丐一串錢。乞丐來回兩封信,哄到手不少錢。他拔腿出巷子,把信送給小茶館裡坐着的進喜兒,出門來覺得今天可以收工,跑去景色好的地方曬暖兒去。
進喜兒會鈔出茶館回家,他也可以收工了。茶館外探頭探腦的一個小子飛快跑開,來告訴韋去華:“是楚公子的小廝,剛纔來的那個。”韋去華對着面前一綹子髮絲正在熱淚盈眶,聽到這話後,淚水滾落而下,口中喃喃道:“有人幫着通信就好。”
公子惡了自己,小廝還肯通信?這其中疑惑不少,韋去華情苦多日,苦苦煎熬是隻爲胸中憤懣之氣,這一口氣鬆下來,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一塊木板,再沒有力氣多想別的。想自己夜晚對月嗟嘆,怨自己不好好經營以致家敗;怨楚家嫌貧愛富,已是高門還要攀高;甚至怨過湘芷身爲楚家人。還記得去年公子生日,韋去華串了一齣戲,臺上賓客滿座,不乏珠環翠繞之人。偏只有那一雙眼眸映在韋去華心上,孽緣從此牽起,情根這日深種……
古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湘芷剪髮送來,喻意她不變心。韋去華擡手看自己右手指尖,剛纔不知道是進喜兒是鵲橋,送他的時候右手藏在袖中不敢讓他看到。早知如此,應該亮給他看看。
拿到回信的進喜兒得趕快進來,事情已經辦成。當班第一,見小初第二。大門上看到人,都告訴他:“公子回來了,你去了哪裡?”進喜兒假話早就編好,道個生受道:“家裡來了親戚,我媽催我回去一趟。”回到書房中不見楚懷賢,灑掃的小廝道:“公子沒到書房裡來,在老夫人房裡說話。”
進喜兒說一聲僥倖,運氣還真不錯。進來書房中再做檢視,樣樣都收拾停當,公子過來看書,筆洗好墨研過,並沒有一點兒不周備,進喜兒放下心,坐在廊下候楚懷賢的時候,也想韋去華。喜歡一個姑娘能瘦成這樣?這要問進財最知道,春痕的姐姐剛不在那些日子,進財跟韋公子也差不多。
楚懷賢從老夫人漫步而出,身後跟的是進財。行到離書房有一段距離,聽到山石後有說話聲。楚懷賢板起臉,啁啁啾啾的一男一女聲音,只能是家人在私會。放慢腳步過去,看到說話的兩個人,楚懷賢怒形與色。這兩個人,一個是進喜兒,一個是小初。
“看一眼有什麼,你就不怕帶進來的是毒藥?”小初是張烏鴉嘴,也爲着放心。進喜兒想想也是,這兩個人要是相約殉情,自己干係就大了。
打開來看,小初驚呼一聲,進喜兒也驚駭:“這,這……”兩人對着手中東西正愣住,聽到身後輕輕有咳聲。進喜兒魂飛天外,急忙轉身。小初也呆若木雞,半側過身子說不出話來。穿着一件暗青色長袍的楚懷賢陰沉沉看着他們。
“大膽的奴才!”楚懷賢語若呢吶,在穿而過的風聲中,進喜和小初聽得一清二楚。進喜撲通跪下求饒,小初把手中東西往袖子裡一塞,也轉身跪下。“拿來給我。”楚懷賢說過,小初又驚呼:“不!”進喜到催促:“給公子吧。”
一方男人用的絲帕,上面寫着八個字:“海枯石爛,此心不渝。”楚懷賢把帕子在手中揉成一團,飛起一腳把進喜兒踢開幾步,再怒目林小初牙齒輕咬,似有格格聲響。進喜兒摔落在地,急急辯解:“公子,這是韋公子給大姑娘的。”
“我知道!”楚懷賢瞪着身子輕顫,面上害怕,眸子卻是堅定的林小初,看那身子單薄苗條如春中薄花,踢得再輕她也經受不住。楚懷賢踏上兩步,小初嚇得堅定不在,抱着頭往後面躲。耳邊聽到悶哼聲,又是踢的進喜兒。
林小初奔到楚懷賢身邊跪下,緊緊拉住他的衣衫:“是我求他去的,大姑娘病重,就這一點兒念想難道也不行?”進喜兒捂着胸口咳着,拼命使着眼色讓小初別再說話。楚懷賢胸口微微起伏,氣得眼前發黑。爲韋去華敢勾結我的奴才,也爲小初和進喜兒私自妄爲……最後一拂袖子,帶着那絲帕大步走開。
來到房中把絲帕攤開,這是韋去華的帕子,韋去華的字。楚懷賢瞪視幾眼,對房外吩咐道:“讓進喜兒這奴才院子裡跪着。”海枯石爛,此心不渝?哼!楚懷賢把帕子拂落在地,恨不能再踏上幾腳。
無媒無妁,一眼看中就成夫妻,這是鄉村野,合。二叔平日眼睛多在我身上,全不管管他自己女兒!“公子,韋公子門外求見。”人正發惱,讓人惱火的人又來了。楚懷賢怒聲:“不見!”把傳話的人嚇得頭一縮,小聲問進財:“進喜兒怎麼惹到公子?”院子裡跪着進喜兒,當然是他乾的好事。
進財擺手:“不能提,你走吧。”公子正生氣,就是勸都無人敢上前。過了一個時辰傳飯進去,楚懷賢面色好許多正在窗下看書。飯後午休過,楚懷賢走出來,往湘芷房中去。這個妹妹比自己小上兩歲,小時候較親厚,大了並不象二老爺一樣討厭,楚懷賢對湘芷也是不同。
氣恨多由疼愛而來,負手到湘芷房前的楚懷賢本想開導教訓她。看到湘芷淚痕滿面,虛弱低低一聲:“大哥,”就只是淚流。楚懷賢自此無話可說,小初說:“大姑娘病重,只是要一個念想兒也不行?”楚懷賢站立半刻,回身命丫頭們:“都出去。”再把袖中帕子丟下來。人孰無情,都是有情之人。
病弱不能起身的湘芷,見到帕上字跡,居然坐了起來。這凝結的淡淡紅色,讓湘芷痛哭失聲,這是血書!冷冷看着的楚懷賢,就是看到這血書,纔對韋去華原諒一些。“大哥,你幫我一幫兒,”湘芷邊哭邊道。楚懷賢重重哼一聲,是所問非所答:“你收好,別讓人看到。”轉身出門。
要是自己與人有情,月下私會也好,收到信物顛倒一時也好,楚公子一定覺得這沒什麼。自己妹妹與人私會,爲信物顛倒,楚懷賢覺得真是糟蹋。回房路上細細思量,楚懷賢只能改變心思。
“進財,把韋去華喊來見我。”楚懷賢沒好氣,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們幾時愛慕上,家裡到現在都不清楚。要幫人,一要真心,二要自立。楚懷賢吩咐過進財,再沉着臉來看進喜兒:“是小初找上你,還是你找上小初我也不想問,你是跟我已久的人,難道不知道輕重?”
進喜兒往自己身上攬,往韋去華身上推:“是韋公子求我,我找的小初。”楚懷賢淡淡哦一聲:“這就是了,你起來去吃飯吧。”進喜兒叩了一個頭起來,從上午跪到下午,驟然起來腿上痠麻,先坐在泥地上揉着腿腳。灑掃院子的小廝平時就巴結,跑來扶進喜兒,不忘取笑他:“哥哥你天天得公子笑臉兒太多,偶然也要看一下冷臉兒。”頭上“啪”地捱了重重一巴掌,進喜兒揪着他耳朵低聲罵:“小兔崽子敢笑我!”揪着小廝淚眼汪汪,還要把進喜兒扶進去。
韋去華很快就到,進來看楚懷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自己含愧進門就跪下:“求懷賢兄成全,我對大姑娘是真心的。”楚懷賢壓着火氣,光見到他就猛然火大,不壓着就要揍他。
“我家不招布衣之婿,你有何打算?”楚懷賢說出來,韋去華不亞於聽於天籟之音。他不敢相信地仰起臉來,急迫地道:“給我兩年,我邊關立功去。”走軍功升官最快,而且發財也容易。
有一身功夫的韋去華,這幾天裡倉促中,想出來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