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夫人突然如此愛學,沒有過幾天,楚少傅也知道了。他撫着鬍鬚對楚夫人道:“聽說豫哥兒娘最近變了許多,能把她的性子擰得好些,也算是不容易。”
楚家對於小初,其實不能算是不關注。楚少傅又對楚夫人道:“看了她一年多,這個孩子倒也是有些氣節。不是那市井裡的人。”
“你兒子會相中市井裡的人嗎?”楚夫人和楚少傅調侃:“他也是看了她一年多,這才慢慢喜歡上她。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能喜歡到那個樣兒的,是爲着什麼?”
楚少傅一笑:“你我老了,纔不明白這樣的事情。想我年青時,有一個同窗也是這樣,後來他跳了江,那姑娘也抹了脖子。”
燭光下,楚少傅難得有心情推敲這樣的事情:“是爲着什麼,他跳了江?”這陳年舊事情,讓頭腦裡全是公事的楚少傅好想了一回,最後對含笑看着自己的楚夫人道:“我竟然記不起來。”
楚夫人很少見到丈夫這樣,一笑道:“人家那是兩個人有情,家裡不答應。你兒子那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情,豫哥兒娘可沒什麼。”楚少傅想想也是,正要說話,楚夫人又道:“你不信,自從兒子說要納她爲妾,我就一直在看,看來看去,見不到豫哥兒娘有多喜歡他。”
“這,多少也算是穩重吧,”楚少傅權且給小初下了一個好的結論。不過他也贊成楚夫人的說法:“我以前也是仔細觀察過,她對懷賢沒什麼,我才答應讓懷賢納妾。”
楚夫人笑吟吟,也能明白丈夫的意思:“沒什麼也有沒什麼的好處,至少不會兩個人如膠似漆得,弄得兒子昏頭昏腦。”
“他吃了那一次虧,現在倒不昏頭昏腦。”楚少傅對兒子還是滿意:“就是對豫哥兒娘還護得跟什麼似的,我有時候看在眼裡,只想捶他一頓。”
當公婆的,有時候看着孫子,也想表示一下疼媳婦。只是楚懷賢攔在中間攔成了習慣,讓楚少傅有時候只想對兒子不客氣。
楚少傅不知道小初看的全是做菜的書,雖然山家清供等書在歷史上在名氣,可是從實用角度上來說,是做菜的一本可以賞玩的書。
隔了兩天,梅花初開。少傅大人往園子裡來,走到梅林外,聽到裡面有歡笑聲。讓跟着他的家人退後,楚少傅自己走過去,果然看到是楚懷賢夫妻兩個人在梅林裡。
還沒有下雪,梅林中風不大,乾淨的地面上擺着矮几和矮凳。香風氤氳中,楚懷賢手駐着紅色矮几在笑,正對着自己的妻子興致勃勃地道:“再說再說,”
小初是站着,她清一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三從我才說過,下面是四德。這第一條不通不通,”楚少傅也站着想要聽聽,看豫哥兒娘最近勤學,對四德有什麼新的說法。
“這第一,婦德,真是奇怪,怎麼就沒有男德。”楚懷賢哈哈大笑,楚少傅在外面氣白了臉,見兒子笑得開心,要不是還想聽下面的話,早就進去給他一個巴掌,把他臉上的笑打下來。
不知道公公在外面的小初,正在高談闊論得痛快。由着楚懷賢自己笑,她走上兩步手扶着花枝,又揚眉道:“難道只有婦德,天底下的男人就不要品德了?這話不通。再說女人只有品德,個個像無鹽,肯娶的人還是少?”
“我輩俗人,都不是取無鹽的齊宣王。”楚懷賢更是樂,手指着小初道:“下面呢,再批再批,”小初精神更足:“下面婦容,也不通。女爲悅已者才容,不悅已經者給他一個大鬼臉看看好了。”
楚少傅在外面幾乎在咬牙了,再看自己的兒子,笑得就更暢快了。
“唉,說起來婦言,就更不對了。子都曰過,女子無才便得德,沒有才,哪裡能言得出來。”小初開始嘆氣:“把功放在最後就更是大錯,女人不能自立,德言容全都沒有。”
楚少傅怒氣衝衝走回來,把外面候着的家人嚇了一跳:“老爺,您這是怎麼了?”楚少傅臉紅脖子粗的回去,走開十幾步,狠狠對家人道:“把那個孽障給我喊來。”
梅林中楚懷賢正在大笑罵小初:“沒看幾本書,你誰都敢批。”笑過抱着小初叮囑她:“只對我說說取樂就算了,對着別人,你可別說。”小初一臉壞笑:“我只對公主說,”這幾句話是小初原本想對公主說的。
“我就知道你要外面歪批去,”楚懷賢凝視小初,柔聲道:“不要說,說了看人笑話你。”覺得這一句力度不夠,楚懷賢又加了一句:“把豫哥兒也笑話了。”
夫妻正在說話,家人進梅林裡來:“公子,老爺讓你去。”
丟下小初,楚懷賢來見父親。楚少傅沒有回房,他氣得胸中堵着,不把這一口氣出去,他哪裡也不想去。
站在最近的軒亭上,楚少傅陰沉着臉等楚懷賢來。見他春風滿面,春風滿是眉梢地上來,上前一步走上去。楚懷賢剛笑着躬身:“父親喊我?”臉上“啪”地一聲響,捱了楚少傅狠狠一個巴掌。
楚懷賢被打愣了,不明白是爲什麼的他趕快跪下來:“父親息怒,”再低頭想一想,還是不明白,就仰起臉來對着父親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到父親臉上沉鬱着火氣,是真的動氣了。可是沒有動氣的事情纔對?
楚懷賢正想着,楚少傅擡起腳來又給了他一腳,罵道:“眼裡沒有祖宗沒有聖人的東西,什麼樣的話你都能聽!”
楚大公子是個聰明人,他把楚少傅揚起的鞋底上泥土看在眼裡,還看到上面沾着一朵白梅花瓣。
“父親,您剛纔聽到什麼?”楚懷賢心中有些明白,趕快再問一聲。楚少傅見他已經知道,就不再打他。哼上一聲在軒廳上踱步,再慢慢道:“女子無才就是德,這是聖人的訓誡。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也是聖人的訓誡。我聽說豫哥兒娘最近在念書,你把女四書給她看看,讓她好生學一學,不要總是說起話來,洋相百出!”
楚懷賢趕快道:“是。”軒廳外站着偷聽的小初大氣兒也不敢喘,她是去看湘芷經過這裡,無意中看到的。
歪批古人被公公聽到,小初害怕得很。廳上楚少傅還在罵楚懷賢:“她糊塗,你也糊塗了不成!聽着還挺喜歡。”小初只看楚懷賢臉上的那一個巴掌印子,還有他身上挨的那一腳。楚懷賢今天穿的是一件淺色衣服,楚少傅剛從梅林中踩過泥土而來,這一個鞋印子就分外地明顯。
小初在外面無比內疚,無比心疼的看着楚懷賢,同時在心裡祈禱自己的公公趕快訓完。
足足過了有半個時辰,楚少傅才把兒子罵完,才覺得自己心裡出氣。最後甩一甩衣衫,又瞪了楚懷賢一眼,嚴厲地道:“以後再讓我聽到一個字,我先對你動家法。”
楚懷賢也一個字不敢說,只能後悔自己和小初狎/玩太不注意。躬身送父親走開,剛長長吁了一口氣,聽身後腳步響,小初雙手提着裙裾,奔過來就彎腰幫楚懷賢擦身上的鞋印子,再不無後悔的道:“以後咱們說話,還是在房裡說吧。”
“對着公主你也別說了,”見小初這麼擔心,楚懷賢又想笑了。安慰道:“沒事兒,父親罵過了,就不會再說。”
楚少夫人的現代理念,與古人的理念,是時時地在衝撞中。
挽着楚懷賢的手臂,兩個人回房去。捱打的人是楚懷賢,委屈的人是林小初。她又迸出來一句:“我還沒有批二十四孝呢。”楚懷賢忍笑:“二十四孝不許你說。”小初哼一聲:“那裡面也有許多不通的地方。”
剛說過,小初立即左右前後一通看。看不到有任何人在,這才長長鬆一口氣,對楚懷賢道:“剛纔嚇死我了。”公公沉着臉的樣子,讓本來從心裡就怕他的小初更怕他。
小初也有害怕的表情,楚懷賢又想笑了。把小初往懷裡一摟往房中去,這一次更是鄭重地交待:“所以你,還是得聽我的。”
“誰對就聽誰的。”小初還是搶回一半的夫妻制導權,再對着楚懷賢嫣然一笑:“回去我給你換衣服,”再揉一揉楚懷賢被踢的地方:“痛不痛,我給你揉。”
第二天去看豫哥兒,家裡人都在楚老夫人房中,在家裡住着的湘芷也在。她給豫哥兒做了一個小帽頭子,豫哥兒戴着正扶着榻沿兒在亂走動。
“湘芷,最近還做些什麼?”楚少傅開了口,楚二夫人趕快搶着回:“她在家裡幫着做活,可憐的很,那個姓韋的,要是在軍中不行,還是讓他回來吧。回來至少湘芷還有丈夫。”
楚少傅淡淡地道:“出嫁從夫,既然讓他去了,沒有個名堂就不要回來。”楚二夫人提起來這事她就傷心。讓韋去華離京她要罵他不好,韋去華要在京裡,二夫人也是一樣不覺得他好。現在家裡,也只有女兒的事能讓二夫人藉機當衆傷心一回。她道:“這樣好像沒嫁一樣,孤零零的一個孤魂野鬼。”
“未嫁就從父,在家裡安心呆着。”楚少傅把這一句話說完。楚懷賢和小初都心裡清楚,明白意指何處。
因楚少傅說了這幾句話,房中有些沉悶。楚老夫人是心疼湘芷,因爲二夫人說話,她就不作聲,別人一概不作聲,房中暫時有些寂靜。
“啊啊,”豫哥兒突然叫了起來,端坐着擺家長架子的楚少傅也同時覺得自己的腳面上一陣熱呼呼。
豫哥兒對着祖父的鞋上,就是一泡尿撒下來。
奶媽忍笑把豫哥兒抱起來,豫哥兒還在興奮中,手中揮着湘芷給他作的小小帽頭兒“啊啊”地叫着。
楚老夫人是歡歡喜喜:“看看他,多能。偏往你鞋上撒尿。”楚懷賢也忍笑,讓人快去幫父親取鞋來。
楚少傅對着溼了的鞋上看看,再看看還在興奮叫着的孫子,也呵呵笑了起來:“這小子不好,對着我來了。”
三夫人一出房門,就對三老爺道:“按母親的說法,你兒子也很能。昨天把你的書撕了,也沒什麼。”三老爺剛纔在房裡也笑,出來重提昨天的事情,又板起臉來:“那是孤本,知道嗎?知道什麼是孤本嗎?就是天底下獨一無二,再沒有第二本的。”
三夫人冷笑:“知道你兒子,天底下也沒有第二個良哥兒嗎?”說過揚長而去,把三老爺丟在家裡的花香中。
三老爺在後面愣住了,想一想道:“像是說的也有道理。”
再一想自己的兒子不能比作孤本善本,三老爺又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