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國舅出來的不止一個隨從,在樓上的那個是被堵着沒跑掉,樓下的還有一個躲避開的。在侯夫人走後,沿着茶樓下的河水去找大國舅。
河水在這裡有個小渦兒,湍急着往下流而去。那隨從又走了五、六裡地,才見到水邊上站着溼淋淋的大國舅。
“侯爺,您約了大人們,咱們得趕快過去。”隨從一面說一面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遞過去:“小的衣服雖然不好,卻是乾衣服,您先換上再說。”
剛從冷水裡出來的大國舅,打了幾個寒顫,才覺得人舒服一些。嘴裡喃喃罵着“晦氣”,在月光下解下自己的溼衣。剛解下一件上衣,就聽到幾聲女人尖叫,然後是罵聲不斷:“混蛋!”順着聲音看去,是附近幾個女人們相約着來洗衣服,見到一個精赤條條的人,是隨從;另外一個赤着上身的人,是大國舅。
女人們罵着往回跑,大國舅苦笑着趕快把衣服換上,隨從不能不穿,只能穿上大國舅的溼衣服。回到茶樓下,馬也被侯夫人帶跑。大國舅再罵一句:“潑婦。”卻拿這潑婦無可奈何。
要知道這潑婦孃家是張丞相的羽翼,而這個潑婦雖然不討大國舅歡心,卻是時常會進宮去討好姐姐張皇后的一個潑婦。
茶樓偏僻,他們回來時,樓上金夫人也已經回去。主僕當下步行,行過兩條街,才遇到一輛車。
坐在車裡,大國舅才沉思。這麼偏遠的地方,金夫人是幾時來過?說不定這賤人背地裡會男人也不一定。大國舅無可奈何,回家要面對的是潑婦,出門的這賤人嘴裡比蜜糖甜,可是她有沒有別的男人。大國舅也心裡沒底。
車行到丞相府門外,大國舅下來徑直進去。隨從後面付過車錢進來,門上人是摸不着頭腦:“你這是怎麼了?你穿着國舅爺的衣服?”隨從溼了一路子,沒好氣地道:“少問!”他也是住在府裡,必須進來換衣服。
大國舅是想先回房換衣服,他不是不怕那潑婦的,反正她沒有抓到現形的。只是還沒有走幾步,就被人攔下:“相爺請國舅爺一回來就過去。”
“夫人在哪裡?”大國舅跺跺腳,心裡有點明白。那家人躬身道:“侯夫人在相爺處。”大國舅嘴裡又罵了一句什麼,看看自己身上隨從的衣服,也不想說換衣再去,就此一身舊衣往父親房裡來。
進門來,見就不是好陣勢。妻子姚氏跪在那裡,正在哀哀啼哭。再看姚氏前面,不僅父親在,母親也在。見大國舅進來,都是責備地眼光看着他。
“父親母親您看,他出門的時候,可不是這件衣服,還有他的頭髮也是溼的,那私會的地方,窗外就是河。”姚氏把大國舅的樣子看過,更覺得自己有理。
張丞相是一個儀表堂堂,雙眉斜飛的中年人,有奸雄之態。大國舅和張皇后都肖似母親。此時他對兒子不悅地道:“你去了哪裡?我和幾位大人都等你。”
大國舅不理姚氏,過來回父親的話:“約了一個要緊的人說話,”剛說到這裡,跪在地上的姚氏膝行兩步,撲倒在婆婆懷裡:“母親您問問他,見的是個女人吧。”
忍無可忍的大國舅怒目道:“有話回去說,我和父親有話說。”張丞相責備兒子:“你見的到底是誰?要是爲着金夫人那個女人而耽誤了見大人們,這就不對!”
“父親別聽她的,”大國舅是不承認。家裡沒有一個喜歡金夫人的,父親說她不守婦道,母親當然是跟着上來。這些古人,對於男女大防,重視的人比較多。不管好人壞人,認爲金夫人吃飽了撐着也不必拋頭露面做善事的人不少。張丞相也是一個。
至於妻子姚氏,大國舅對她的醋性一直忍讓着。本來是妻妾都喜歡,後來有了金夫人,不知道怎麼了,大國舅就不再喜歡姚氏。他自己也自問過,或許是有了金夫人,心裡再也沒有別的人。
金夫人他不能明着來,所以是百般疼愛;對於妻子是冷落多時,所以是時常忍耐。再加上姐姐張皇后知道他和金夫人在宮中相會,對金夫人也不喜歡,所以對姚氏也是一直關愛有加。這幾條因素加起來,大國舅對於妻子,向來是讓幾分。
此時當着父親的面,大國舅也用話搪塞:“是見神機營的一個軍官。”張丞相這才放過去,給兒子這一身打扮看看,甩一甩袍袖道:“隨我來吧。”
父子一前一後走出去,去會約的客人。
姚氏在婆婆面前又訴了一會兒苦,由婆婆勸着回房去睡。今夜當然睡不着,聽到門響時,知道大國舅回來,姚氏賭氣側身子往裡面睡。
聽到身邊睡下來一個人時,姚氏忍不住坐起來怒目:“你不必往我房中來。”大國舅剛纔太累,是疲累已極,道:“我沒力氣外面去,勸你將就一晚上吧。”
“侯爺說哪裡話來,你往妾室房中去,我可以將就;你往外面的賤人那裡去,我也可以將就;你冷落我,我也可以將就,獨你回來,我將就不了!”姚氏怒容滿面,對於丈夫是恨不能咬一口的表情。
大國舅把手臂放在額頭上擋着視線,閉上眼睛擺出不想吵架的架勢。姚氏恨得不行,突然用用力,把大國舅險些從牀上推下去。大國舅半邊身子掛在牀邊上,手一撐牀沿又躥上來,也怒目了:“半夜三更的,你發什麼瘋?”
“我發瘋?”姚氏更氣得要發狂:“我發瘋呢,你出去!你多久沒有到我房裡來了,出去!我不稀罕!”
大國舅在燭光下苦笑,看着妻子依就俏麗的面容上是近似於瘋狂的憤怒。回想幾年前,妻子還是溫柔的……大國舅繼續苦笑,打起精神伸手搭在姚氏肩頭:“我今天回來難道不行?來,”對着姚氏臉上就想親一口。
姚氏用力閃開,又伸手用力來推他。大國舅微笑着伸手拿住,對姚氏道:“來來,多時不見,看看是你生疏了還是我生疏了?”強着往姚氏身上壓下去。姚氏掙不開,被大國舅壓在身下時,突然心中一陣悲傷,放聲大哭起來。
這樣的哭聲中,不管是誰都沒法子動情纏綿。大國舅放開姚氏,重新睡好,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想要什麼。”姚氏憤然:“要看看你的心,如今在哪裡?”
“在這裡!”大國舅說着自己好笑起來:“人在這裡,心當然在這裡。”他嘟囔一句:“沒有心,人還會在這裡嗎?”
姚氏對他直直的凝視一時,突然睡下來不再說話。大國舅臨睡前對妻子看了一眼,見她雙眼大睜着,不禁又是一笑:“你不睡,我要睡了。”閉目就呼呼入睡。姚氏在他入睡後,纔對他不無羨慕地看上一眼,自語道:“這就睡了?你以爲我想和你鬧,我也想倒頭就睡,起來就吃喝玩樂,這樣多好。可恨,可恨我要恨你,如果我沒有心,應該就不會恨你了吧。”
熟睡的大國舅是沒有聽到,只有牀前的燭光搖了幾搖,象是在說它在聽。
又是一天好太陽,熱得路上狗都動不了,只有喘氣的空兒。
劉夫人在自己的宅子前,又一次迎來楚少夫人和官夫人、文夫人。“看這園子裡多涼快,您一進來就覺得舒服吧,這園子好,您幾天沒給我回話,我以爲你不要了,這不,又有人看了……”
小初打斷劉夫人的話,笑容可掬地道:“那你爲什麼不賣給別人?”劉夫人滯了一下,然後笑容滿面地道:“您是文夫人認識的,我當然想賣給知根知底的人才對。”
到這個時候,纔對着小初身後的幾個陌生家人看一眼:“這幾位是?”小初帶笑道:“今天看好,我就要買下來。這是我相熟的經濟,怎麼你沒有經濟或是中人?”
劉夫人對文夫人笑看着道:“您相中了,請文夫人做中人您放心嗎?”小初當然道:“放心,我放心的很。”
一面分柳拂枝的走着,一面想眼前這位劉夫人,真是太狠心。拖了小初下水不算,還要把文夫人也拖下去。
園子是真不錯,亭臺小巧,軒閣闊朗。小初想起來楚懷賢最喜歡大氣,房中幾乎不隔斷,要是他見到這宅子也一定說好,只可惜呀,買不了。
劉夫人不時盯着小初,想城外船已經備好,同行的人也早早候在那裡,只等着楚少夫人上了這個套,和金夫人說好的,拿上錢她先走人。
“您貴姓?上次請教,您就沒告訴我。”劉夫人還在裝腔作勢,小初笑盈盈:“我呀,姓林,”說過左右看:“咱們坐哪兒寫契約最合適?”說着從袖中取出一疊子銀票,在手裡摔打了幾下。
這姿勢,應該很象暴發戶。小初不介意,演戲嘛,就得有個發揮是不是。我要買,我誠心要買,所以帶了這些銀票來。楚少夫人臨場來了一個自主的大發揮。
劉夫人眼睛隨着銀票走,見到上面一張是一百兩的面額,但是楚少夫人手裡這一疊子,總有個幾十張。
有錢最好,跑到外面去置幾畝地,外省便宜的宅子買上一樁。獄裡的那死鬼父子,讓他們好好呆着享受去吧。
腦子裡隨着銀票走,劉夫人已經把坐的地方也找好,殷勤地道:“咱們去那邊石凳子上坐着,您放心,我一早聽說您來,把這園子裡能坐的地方,全都擦過。您放心地坐,不會弄髒衣服。”小初半帶諷刺地道:“有勞你想得到。”
夏日的風總有荷香,楚少夫人享受着這香味兒,再欣賞着劉夫人的火急火燎的取契約。契約是早就寫好的,現在取出來只添上兩個名字就成。劉夫人把自己的名字寫上,看不也看就送到楚少夫人面前來:“您請在這裡畫個押記,把銀子付給我,這宅子就歸您了。”
小初接過來,故意問劉夫人一句:“你不再看看?要是哪一條對你不合適,我可不改。”劉夫人笑逐顏開:“要是我吃了虧,我認這虧。”
劉夫人心急如焚,楚少夫人不緊不慢。小初把契約一條一條慢慢看完,劉夫人心裡怪她拖拉,剛陪笑說一句:“您認得字?”認得字的名門女眷有,鄉下丫頭可就不多。
小初拖了音“啊”了一聲,見上面劉夫人的名字俱全,又含笑道:“我最後問一聲,這宅子是可以賣的吧?”劉夫人心裡格登一下,在小初面上仔細看過,心想這是最後一步了,當然她要問問,忙答應道:“能賣,是我們家的,怎麼不能賣!”
這話剛說過,楚少夫人帶來的家人們暴起一步上前,把劉夫人一把按在地上,雖然是這是個女人,他們也毫不容情。
按在地上以後,纔有一個人不慌不忙地掏出腰牌亮了一亮:“刑部的公差,我們在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