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兒就道:“夫人,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去麗春堂。”柳氏就道:“絮兒,你只管去跑個腿。”
話說,絮兒果然就奉了柳氏的命,前去那麗春堂。剛走進那裡,就見涵兒正和一個小廝,躲在華陰底下,鬼鬼祟祟地說話。絮兒走上前了,那涵兒也沒注意。
絮兒見涵兒說得那樣專心,也不禁打量那小廝幾眼。但見這小廝身量高大,麪皮白淨,卻是有幾分風流。絮兒覺得這個小廝其實也眼熟,但就是一時記不起來。反正,這不是個在柳府做粗笨活計的下人。
“涵兒,涵兒——”絮兒連喚了幾聲,涵兒到底聽見了,忙轉過頭來。那小廝見了,神色稍有慌亂,遂低聲和涵兒說了幾句什麼,就急匆匆地走了。絮兒走上前來,對着涵兒笑道:“好呀,涵兒,你不理我,原來是在這裡私會起你的心上人來了!我這就告訴夫人去!”絮兒說這話,本是玩笑。豈料,涵兒一聽,卻是當了真了。她一聽這話,一把就拽住絮兒的胳膊,哀求說道:“好姑娘,好妹妹,可千萬別告訴夫人去!”絮兒不是傻子,見了涵兒這麼個形景,心裡一下也明白了五分。她見四下無人,也就壓低了嗓子,對着涵兒認真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如何這樣害怕?剛纔那個小廝,到底是你什麼人?”涵兒聽了,就嘆:“絮兒,他——他是我的表哥。因從小兒就分開了,多年不見。本以爲以後也難見了,可不想,他竟也在這裡。因從前我和他有些瓜葛,所以這見了,心裡頭更是放不下了。”
絮兒聽了,就笑:“涵兒,莫非你真對你的表哥動心了?你真的想嫁給他?真正也不害臊!”絮兒說完,還伸出手指頭在涵兒的鼻子上狠狠颳了一下。涵兒也並不怎樣躲閃。
絮兒見涵兒這樣上心,本想戲弄取笑她一番的,此刻心裡也慌了起來。她雖不是這柳府的丫鬟,但到底是知曉柳府的規矩的。這柳府裡的丫鬟小廝,一概不許私下裡自行婚配的。若有了私情,被發現了,女的會被趕出府邸,男的就會被主子另罰做別的苦役。
對於這個規矩,當初秋漪知道了後,其實心裡是很不以爲然的。她多次找到墨染,要求將這個不合情理的規矩給改了。墨染對此也很有同感。豈料,老管家知道了,卻是特地過來對墨染道:“大少爺,使不得!這個規矩是老太太在世時就定下的!”
秋漪聽了,就道:“但這個規矩,未免太不盡了人意!”
老管家聽了,就告訴秋漪其中的原委:“大少奶奶,本來老太太也打算改的,但後來到底發生了一樁事,所以聊天天又改過來了。”秋漪因問何事,老管家也就幽幽地說了。
秋漪聽了,就嘆:“管家,依你這樣說,果然還是這樣保持不變地好?”
老管家就道:“我雖事情多,但大抵哪個小廝對哪個丫頭生了情了,我老眼昏花,但還是能看得出來。”
秋漪聽了,就笑:“縱然這
樣,但到底還有漏網之魚呢,可怎麼辦?”
管家就道:“我會好生我問的。總會會先問。”老管家既這樣說,秋漪也就道:“那就先這樣吧,以後且再說吧。”
涵兒老家是揚州人,自小就被父母賣了進柳府,但這一路週轉的,心裡偏生還記得舅家表哥。從小兒,因自己是個丫鬟,涵兒可是經常被父母責打。都是這個表哥護着她。後來,進了柳府了,涵兒就和表哥失去了聯絡了。她想着,縱然這會子見了表哥了,表哥也娶妻生子了吧,到底表哥要比她大上三歲,今年十九了。
說來,也是因偷懶惹的事兒。隨喜懈怠,常去廚房和王媳婦聊天,只管將她給撇下了。她沒了事了,在廚房又不能說上話,也就只有一個人,彆彆扭扭地在麗春堂外的花圃裡悶坐打瞌睡。那一日,偏巧一個小廝走小路到了這裡,要繞去一邊的馬廄。那是她剛好從花圃裡探出個頭。這二人不偏不倚的,也就打了個照面。
涵兒知道不能這樣放肆地看其他的小廝,到底男未婚未嫁的,盯着人看也不好。但涵兒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她越瞅,越發覺得這個小廝面熟。
倒是那個小廝率先叫的她。“杏兒,你是杏兒嗎?”涵兒聽了,心裡就納悶了。杏兒這個小名,是她從前在老家裡,父母給起的名字。後來進了柳府,管家給改了名字,她這個小名更是無人提起了。此人究竟是誰?涵兒只覺得自己的心口撲通撲通地直跳。這小廝就笑:“杏兒,你連我記不得了?”來人說着,又朝她走近了幾分。涵兒的心,更是緊張了。她仔細看着來人,心裡終於有了印象。“表哥,你是表哥?”
那小廝就笑:“是呀,這會子你才記起!”小廝說着,只想一把拉住涵兒的手。
涵兒聽了這話,忍着激動,又將表哥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遍,方道:“表哥,我真的認不出你了!對了,你是怎麼到了柳府的,怎麼我從前兒京師一點未見到你呢?”涵兒的心裡,又興奮又好奇。
她表哥就嘆:“杏兒,此話說來話長,到底是咱們的老家發了洪水,大家都遭了難。我父母在逃亡途中,就叫洪水給沖走了。”
涵兒聽了,就默默問:“那——表哥,我父母還健在嗎?還有我的弟弟?”雖然你從八歲起,涵兒就被父母賣了,但這話到底不能不問。
她表哥聽了,就長長嘆息了一聲,方道:“杏兒,姑父姑媽都死了,我表弟在路上跟着我要飯,生了病也死了。”涵兒聽了,心裡更是傷感了,因就自言自語地道:“哦,死了,都死了!”說完神情又是不勝哀慼。
她表哥就道:“唯獨我,卻是命大。我是一路撿着那龍蝦吃的。”
涵兒聽了,就驚問:“表哥,我們老家的龍蝦,不是不能吃的麼?聽說,只要吃了它身上的兩個大鉗子,人就要口吐白沫死的!”
她表哥聽了,就嘆:“到了那個地步,橫豎我也管不
着了。到底,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想做個餓死鬼!杏兒,你不知道,那洪氏退去後,那小河小溝裡,橫着爬的都是龍蝦,我實在餓得傷心,也就不管不顧地抓了好多,伸起火架子,放在火上烤了吃。不想,烤熟了的龍蝦,味道極香。我明知有毒,還是剝開了殼,大口吃了幾隻。我吃完了,就躺在地上,一心等死,等着野狗來咬我的骨頭我的肉。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去,到了大天亮,卻發現我還好好地活着!不但如此,心口肚子裡一點兒也不疼。我這才知道,這以訛傳訛的,其實龍蝦一點兒毒也沒有!我知道了這個真相,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但到底身上一個銅板也沒有,老家房舍也被洪水沖走了,我也回不去了,再則,親人也都死了!俗話說的,人窮志短,我便將心一橫,待走到金陵城中,聽說一戶姓王的大戶人家,家裡要招兵買馬,要招幾個識點字的小廝,我想我也學過幾個字,也就過來報了名。本一直在金陵城裡的,但這幾日,夫人說少爺在海陵人手不夠,因將我調了過來,做了少爺的近身隨從。”
涵兒表哥口中說的少爺,自然就是柳氏的兒子王瑞安了。涵兒聽到這裡,就嘆道:“表哥,不想咱們又在這裡團聚了。只是,以往家裡那多麼人,如今這剩下了你我二人了。”
她表哥見了涵兒,就道:“杏兒,你放心,從此以後,你我就不會再分開了。想有什麼,我總是會保護你。”涵兒表哥的眼神切切,釋放出只有涵兒才能懂的訊息。
涵兒看着表哥的炙熱眼神,也就大着膽子說道:“表哥,我們果然以後就不分開了麼?”“杏兒,你相信我,我們果然以後就不分開了。不想老天讓你我二人在這裡相見。可見,咱們還是有緣分。”
“表哥,你的話我信。但咱們現在到底在柳府,你見了我,還是叫我現在的名字涵兒吧。我不想讓別人聽了,起了疑心。”
“好。從此以後,我就和旁人一樣,叫你涵兒就是。”
涵兒聽了絮兒的話,就道:“絮兒,想咱們的關係,在這柳府也不壞。我表哥,對我卻是有這麼個心思。到底他是我的表哥。我家和他家,如今都單剩了我和他了。”
絮兒聽了,心裡不由不認真了。因就對涵兒道:“涵兒呀涵兒,瞧你不聲不響的,我的心裡頭,還只管將你當做小孩兒看待呢!豈料,如今和你比起,我纔是真真正正的小孩子一個呢!”
涵兒聽了,低了頭,先不語,想想又道:“絮兒,如今既然叫你瞧見了,你只管給我守着這秘密就是。其他的,我並不求什麼!”
絮兒聽了,心裡反而不明白了,因就對涵兒道:“涵兒,你就敢保證,此事就我一個人瞧見?到底,你們麗春堂也是人多口雜的?”
涵兒就道:“絮兒,麗春堂雖然人也多,但我表哥一向不過來的。有什麼,只管和我約了去花圃裡頭。我們在那裡尋了做了,一個時辰,也無人來打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