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既然爹爹已經答應了人家,含珠是講信義之人,想想還是提早吃了飯,趕着出了村子,進城去了。臨出門前,曹老爹看着女兒裙角邊繫着的那半塊碧色的玉玦,就嘆:“女兒,想你這每天早上趕着去唱曲兒,盡是忘了給自己盤下一身好衣衫。哎!說來都是爹爹的病兒拖累的你!倒是你這撿來的玉玦,卻是讓你看着顯得貴重了不少!”
含珠聽了,便也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間繫着的這塊碧色的玉玦上。這個半圓呈月牙形狀的玉玦,是她在街上一個僻靜的角落裡,無意撿了來的。當時她撿到了,看這玉玦的成色,知道是件難得的寶貝,因還握着那玉玦,站在那裡許久,等着人過來尋。這一等就從早上等到黃昏,眼看着天都要擦黑了,還是不見人尋來。含珠想了一想,也就只得將玉玦放入懷中,帶着回家了。
這到了家裡,曹老爹見女兒這樣晚回,就問她何事。她也就將拾得了一塊玉玦一事,告訴了爹爹。曹老爹也就接過玉玦,細細瞧了一瞧,便對含珠道:“既如此,你且戴在身上。若有人識出來是他的舊物了,自然會來找你。”
含珠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因此早上賣唱出發,不管怎樣匆忙,身邊這塊玉玦,她總是不忘戴上。
含珠到了沁香樓,因她在城中賣唱之故,這海陵城酒樓茶肆裡的掌櫃的,十有五六,也都認識這含珠姑娘。這姑娘性子穩重,少言寡語的,卻是個好姑娘。若不是她要養着自己的病殘的老爹,又哪會拋頭露面地到了城裡給人唱曲?都是爲生活所迫,因此這些掌櫃的,卻是都憐惜她。
含珠見了店掌櫃,規規矩矩地在約定的包廂內坐下,只等着來人。她的心裡,想不出個由頭,但隱隱綽綽的,總是覺得那要見自己的人,十有八九和她身上繫着的玉玦有關。
正兀自沉思,這包廂的門兒也就被推開了。含珠擡起眼睛,看着一個年輕的公子扶着一個四十出頭的端莊婦人進來。這位年輕公子,含珠只看了他一下,心裡頭已然對他有了印象了。他就是那一回在茂源酒樓裡,言語呵護自己的那位公子。因此,見了他,含珠的心裡便暖了一暖。但不知怎地,她的心裡,又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悵。若是——若是這進來的,是另一個身着素白衫子的年輕公子,那該多好?含珠心裡想見的,卻是陪着瑞安和青城頭一次來茂源酒樓的柳墨染。當時,她唱完了曲兒,出於矜持,轉身也要走了,但到底又回了頭,又看了那位素淡安靜的公子。
含珠知道,這位公子必然是城中一富貴人家的子弟。她清楚自己卑微的身份,烏鴉變鳳凰,鯉魚跳龍門這樣的事兒,她從來也不敢想的。
含珠見了瑞安,即刻站起身,說道:“是您要見我?”雖然見了瑞安兩回,但她並不知瑞安的姓氏。瑞安看着她早過來了,見她雖然粗布荊釵,但仍不改清秀之色,因就自我介紹道:“含珠姑娘,不錯,卻是我要見你。鄙人姓王,名瑞安,你若願意,就叫我的名字好了。”
柳氏進了來,在旁只是留心觀察這含珠。這姑娘
果然如兒子說得那樣,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見她渾身不飾裝扮。但烏黑的頭髮,杏黃色的衫子,已然使面容身段兒出挑了。柳氏的目光,便又往含珠的腰間繫着的那塊玉玦上看去。
柳氏這一看,可就看住了。她的心裡激動不已,不用再懷疑,她這腰間繫着的玉玦,就是墨染的祖父掰下的另外半塊。那玉玦碧瑩通透,只是將她整個人都襯得貴重了。柳氏見兒子這樣和含珠說話,雖然也親切,但到底顯得熱絡了些,也不大禮貌,因就道:“你就是含珠姑娘吧!我是瑞安的母親。”
雖是第一次見面,但柳氏卻覺得這個含珠,面容身段雖和秋漪不同,但說話兒聲音卻又聽着很像。且都是個不喜裝扮的。
含珠一聽這美婦人這樣說,心裡更是疑惑了。因想了想,便對柳氏和瑞安正色道:“夫人好,王公子好。”
柳氏聽了,就對她說道:“含珠姑娘,想必,你見了我們,這樣就過來了,心裡頭定然覺得很奇怪吧?”柳氏幽幽地笑着,邊說邊坐了下來。
一時,跑堂的過來上了茶,即刻又下了去。含珠就道:“夫人,我的心裡頭卻是覺得奇怪。”
柳氏就道:“姑娘,可否將你腰間繫着的那塊玉玦與我細細一瞧?”柳氏坦明瞭自己的來意。含珠聽了這話,果然心裡一動。她緩緩笑道:“夫人,您要告訴我,您要這塊玉玦做什麼?”
柳氏就道:“姑娘,你給我看了,我自然告訴你。”含珠聽了這話,就不自覺地看了瑞安一眼。瑞安就在旁說道:“姑娘,我們不是壞人。”含珠聽了,就道:“這個,我也知道。”
瑞安就道:“我娘只是想看以看。因我娘也看過另外一個半圓的玉玦。若將兩個玉玦合攏了的話,正好是一個圓。”含珠一聽,心裡不禁一驚。心想:果然這個玉玦是有來歷的!她想了想,就從腰間將玉玦卸了下來,放了在桌上。柳氏接過,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方自言自語地嘆道:“到底是被我看到了!”
含珠不解她這話裡的意思,因不禁又拿眼問詢瑞安。瑞安就解釋:“含珠姑娘,這塊玉玦,到底是誰給你的?你可否說出來,告訴我娘?”
柳氏聽了,就也道:“是呀,含珠姑娘,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有的這個玉玦?”
含珠也是個有心的。她想了想後,也就對着柳氏說道:“夫人,您問這個,可是爲了一個什麼緊要的事?”
柳氏就道:“我索性就告訴了你吧。你身上的這半塊玉玦,說來和我的一個侄兒身上的半塊,都出自一個玉玦。”
“夫人,您的侄兒?”含珠聽到這裡,心裡更是疑惑了。
“是呀!你身上的玉玦,和我侄兒手裡的,原就是一個。我的侄兒,一直在尋訪這半塊的下落。想不到,如今到底是給我瞧見了。”一想起自己哥哥和丈夫交代的事,柳氏的心裡,也充滿着沉沉的感慨。
“敢問夫人,不知您口中說的那位侄兒,到底是指誰?”含珠聽了,遂大了膽子問。柳氏待要緩言告訴她,瑞
安已經搶在了前頭說道:“含珠姑娘,我娘口中說的,就是我的表哥,柳府的柳墨染。不知這個名字,你聽說過沒有?”
柳墨染這個名字,在海陵城內自然是家喻戶曉。含珠是個賣唱的姑娘,這宴席間走動得多了,自然也略知一二。聽這王夫人所說,自己撿到的這半塊玉玦,莫非就是那柳府柳墨染的?
“敢問夫人,這位柳公子,我可有見過?”話音剛落,就聽瑞安又道:“含珠姑娘,我這位表哥,你是見過的,只不知你到底有沒有印象了。”瑞安就說起前幾個月,那茂源酒樓剛建成,他帶了墨染青城兩個來那酒樓吃飯,順帶叫了她唱曲兒一事。瑞安這樣一說,含珠心裡也就想起來了。她的心裡,既感意外又覺得高興!原來自己心裡牽掛的那位素衣淺淡公子,就是柳墨染!
含珠就道:“王公子,此事有一段時日了,我心裡只怕是想不起來了。”
瑞安聽了,就道:“我表哥事務繁忙,只怕見了你,心裡也想不起來了。”含珠聽到這裡,就忍不住又問:“王公子,既如此,我竟是不懂了。既是來認玉玦的,如何柳公子不親自來呢?”
瑞安就道:“我表哥有要事在身,我和我娘過來,也是一樣的。”含珠聽到這裡,口裡就‘哦’了一聲,縱然如此,但心裡到底有幾分失望。
柳氏就問:“含珠姑娘,你且告訴我,你身上繫着的這塊玉玦,到底是不是你自個兒的呢?還是——什麼有緣之人另送了給你的?”
含珠就問:“夫人,您這樣問我,到底是有什麼緊要之事麼?夫人若不願詳說,只管告訴我一二就是。”柳氏聽了,就嘆道:“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了。十七年前,朝中有位姓楊的忠臣,以這塊玉玦爲憑,和一位姓洛的大臣,指腹爲婚,訂下了親事。只是那一年,那爲洛家的媳婦,纔剛有孕。兩家商定,若生下的是女,長大後,就結問夫婦。可若生下的也是一個男孩,那就結拜爲弟兄。誰知事情很快起了變故。楊洛兩家,後來失去了聯繫。楊家的後人,後來就成了柳府的大少爺。那洛家的後人麼,聽說就在海陵。但如果要以玉玦爲憑的話,我猜你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位洛家的後人!”柳氏也是有個有心的,當着含珠的面,也就說了這些。但就這些,也足夠讓含珠明白了。
含珠聽了,心裡也是一驚。她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聽到這半塊玉玦原來還有此指腹爲婚一說,她的心裡倒是不定起來了。
柳氏就道:“含珠姑娘,今兒個是咱們第一次相見,但我的心裡,是相信你的。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希望你不要將我同你說的話,一個字不落地泄露出去!這與你總是沒好處!”柳氏告誡。
含珠聽了,也就點頭道:“夫人儘管放心就是。含珠並不是個多言多語不知好歹的人!”其實,對於柳府墨染的身世,和當年什麼仇怨一事,含珠並不怎樣放在心上。她在乎的,就是這四個字‘指腹爲婚’。不想這玉玦竟給自己帶來這樣的好運氣!如果——如果——她的心裡真的憧憬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