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翠袖走到歐競天面前,重重跪了下去,仰起頭,“翠袖跟了您十年,這十年之中奴婢是怎樣一個人,您一清二楚。”
“所以這纔可怕!”朱若錦冷冷地道,“有誰能料到跟了王爺十年的、忠心耿耿的人竟會背叛王爺!”
“你閉嘴!”翠袖猛地轉頭狠狠剜了她一眼,順便也給了坐在牀前繡墩上的慕清妍一個怨毒的眼神,“我跟着王爺出生入死、吃野菜啃樹皮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會爲了替王爺刺探緊急軍情不惜犧牲自己的身子,你能嗎?”
歐競天輕輕嘆了一口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翠袖跟他在身邊這十年,究竟付出了多少,連他也未必算得清楚,可是這能成爲她脫罪的理由嗎?
“王爺,”翠袖悽然一笑,“奴婢說這些並不是爲了博取同情,也不是爲了邀功,因爲,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奴婢錯在不該對王爺存了非分之想。王爺待奴婢一直都很好,以至於奴婢會錯了意。直到王妃出現……奴婢想不明白,除了一張臉蛋兒,王妃有哪裡強得過奴婢!奴婢恨她!
三皇子找過奴婢,鬼蜮的人也找過奴婢,奴婢不答應三皇子,因爲他的目的是王爺,甚至奴婢還殺了三皇子派來聯繫奴婢的人。可是鬼蜮不同,他們的目的只有王妃,他們答應了絕不傷害王爺分毫,奴婢才答應向他們提供王妃日常起居的細節。
至於慧側妃,我們的目的相同,自然也便有了許多合作。只是王妃運氣好,奴婢下手多次均未得手。今夜是慧側妃威脅奴婢,若是奴婢不能再幫她,便要揭發奴婢,所以奴婢才動手打掉了她的孩子,可這,”她轉頭陰冷的看了朱若錦一眼,“不也是慧側妃心中所想麼?”
“你胡說!”朱若錦幾乎從巧葉身上滾落下地,“天底下怎會有那樣狠心的母親!你含血噴人!”
翠袖卻已經不去看她,眼中有不加掩飾的不屑:“王爺,翠袖雖然只是一介奴婢,但奴婢也有愛人的權力,王妃……”歐競天身上散發的銳利冰寒的殺意,最終使她嚥住了話頭,臉色慘然一變。她錯得太離譜了!
她忘了,王爺是人中之龍,龍,是有逆鱗的!而自己,好死不死碰了最不該碰的逆鱗!身子一軟,癱坐在地。
若是沒有存這些邪念,是否還可以留在王爺身邊?留在王爺身邊,即便什麼都沒有,但還是可以日日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笑容,即便那笑容並不是對着她!
完了!
“拖出去!”歐競天以看死人的眼光看着翠袖,近乎無情地下了命令。
慕清妍身子微微一動,她想阻止,她想知道爲何鬼蜮要針對自己。但問了翠袖便能說嗎?又或者,歐競天容得自己問麼?她看得分明,朱若錦的孩子絕不是因爲翠袖而沒了的,但翠袖爲什麼要承認呢?她垂下頭,掩去滿懷心事。
室內恢復了平靜,只有朱若錦的啜泣仍舊不絕於耳。歐競天心中厭煩,走到慕清妍面前,伸出一隻手。
慕清妍仔細盯着那隻手,修長,靈巧中又充滿力量的美感,指腹和手掌邊緣都有厚厚的繭,即便如此仍舊起到錦上添花的效果。光是一隻手便已令人移不開目光,何況這夭矯如龍、風姿卓然的整個人?一笑,起身,垂下手撫平衣裙上的褶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歐競天的手定在半空,只餘一縷冷而淡淡而遠遠而幽的縹緲香在指縫間繚繞。握指成拳,掌心裡是令他微感不安的空。
慕清妍已經走到門邊,他也轉身而行。
朱若錦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於啜泣中顫顫呼喚:“王爺……”
歐競天腳步未曾有片刻停頓。
慕清妍卻止住腳步,帶着餘韻悠長的嘆息,微微側回首:“王爺,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歐競天停步,轉身,淡淡的目光在朱若錦身上掃了一圈,一直以來這個女子都頂着京城第一才女的虛假榮光,也因此膨脹出了超人的自信與自傲,可是如今,卸去了一切僞裝,她只是個受傷至幾近絕望的普通女子。
但,這又如何?沒有前因便沒有後果,一切皆是自作自受!
收回目光,甩一甩衣袖,似乎要連朱若錦身上那淺淺的氣息甩掉,輕飄飄丟下一句話:“你好生調養。”便決然而去。
朱若錦苦笑,失落,苦澀,心酸,哀涼,悲傷,絕望,密密層層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罩緊。
“姐姐……”朱若敏怯怯走進來,兩眼含着一包淚,朱若錦的樣子她只看一眼便覺得傷心入骨,怎的王爺……莫非王爺果真鐵石心腸?
朱若錦緩緩收拾心緒,伸手拍了拍牀邊:“小敏,來,坐。”
握住朱若錦蒼白冰冷的手,朱若敏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姐姐……你……好苦啊!”
“苦?”朱若錦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軟軟靠在巧葉身上,“苦也是自討苦吃!”
“姐姐?”朱若敏擡起淚眼,心中更加不安,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姐姐,對不起,我……”我不該揹着你去找翠袖進而懷了這個孩子。
“有什麼對不起的?”朱若錦的目光淡淡地在她小腹上掃過,“你我都是一樣的人,爲了愛失了自我。我從來不曾因此恨過你,雖然你是揹着我做的這一切。妹妹,自古多情空餘恨,都是可憐人罷了!放心,我沒了孩子也便罷了,但一定竭盡全力保全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也便是我的孩子!”
朱若敏握緊了她的手,心潮澎湃:“姐姐……”
朱若錦安撫的笑了笑:“你身邊沒有幾個可用的人,巧葉先過去幫你,一切近身事宜都要小心謹慎。待我身子好了,你便搬來和我同住。溫泉行宮,雖有溫泉,卻,真的好冷啊!”
朱若敏點了點頭,本來就同住合歡殿,再近一些又有何妨。更何況經歷了今天的事,她也實實在在心有餘悸。這個孩子是她將來的一切指望,絕不能有事!
回到長春殿,慕清妍沒去歐競天房中,徑直回了自己房裡。一直以來她都有意迴避他的機密事宜,即便他有時並不瞞她。可她從來不多問一句。鬼蜮,事關己身,她還是沒有問,他不說,她便永不會問。
將門虛掩,沒有掌燈,於靜默黑暗中裹在厚厚的錦被裡,懷裡還抱着湯婆子,仍舊只覺得冷。
一動不動,卻一夜未眠。
窗上清清楚楚映出歐競天高大英偉的剪影,他也一動不動守在窗外一夜。他希望她問,她責,她惱,然後他便可以和盤托出。可是,她沒有。該怎樣,才能溫暖她清冷的心?
一道虛掩的門,卻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