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響聲中地動山搖。
老三從泥土裡爬了出來,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大聲對着天上罵道:
“他媽的,至於嗎,老子這才七個人,至於用飛機嗎?”
老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些狗日的東洋人也太給自己面子了,竟然用上了飛機來對付。
還沒有等他罵完,又是連番的炮響。
火炮!
日本人竟然又拉上了火炮!
“黃古北,黃古北!你有學問,快給老子他媽的記下來,東洋人爲了對付我們七個人,動用了飛機和大炮,哈哈,老子這下想不出名都難了!”
黃古北沒有回答他。
老三扭轉頭看了一眼,他發現黃古北已經被炸死了。
倒在血泊中的黃古北整個人都被炸爛了,一本沾滿了鮮血的本子,就落在了一邊。
老三搖了搖頭,這娃娃,打仗了還喜歡舞個文弄個墨什麼的。
炮火還在繼續着。
老三一邊趴着,一邊拿過了那本本子,扔給了段志遠:“你小子識字,看看,看看這娃娃都寫了些什麼……”
“我們打退了日軍十二次衝鋒,殺了快一百個人了。我起碼殺了有七、八個。老三的機槍真離開,突突叫着,我就看成一片一片的日本人倒在了他的機槍上。呂明貴的槍法是最準的,一槍一個,準跑不了。我還親眼看到他打死了日軍的一個伍長,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我有他的槍法就好了。
段志遠的力氣大,扔手榴彈可以扔出老遠,轟的一下就能炸倒一片,可惜我扔不遠,等打完了仗。我得好好向他請教請教。
日本人的飛機剛剛轟炸完,現在……”
段志遠輕聲地念着,聲音越來越輕。
“唸啊,怎麼不念了。”老三大聲地吼道。
段志遠搖了搖頭,沒了,寫到這就沒了。
“這娃,這娃。”老三的眼睛溼溼地。
這娃。炮彈來了你不隱蔽好盡寫這沒用的東西做什麼啊。
他扭頭看了看,除了自己這三個老兵,剩下的都死了。
炮聲一停,日本人又衝了上來。
傷心扔到了一邊,老三又操起了那挺機槍,“突突”的吼叫中,老三用嘶啞的嗓子說道:
“娃,老子給你報仇,報仇!”
呂明貴一聲不吭,又舉起了他的毛瑟步槍。
“砰”的槍響之後。第十七個,這是自己擊斃地第十七個東洋人了。
呂明貴的身子忽然晃動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倒下,而是繼續用他那好像鋼鐵澆鑄成的胳膊,穩穩的舉着槍又放出了一槍。
他的身子再次晃動了一下,他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然後。呂明貴竭力讓自己爬了起來,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直往外冒血。他想找東西塞一下,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呂明貴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倒下了。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那把殺了十八個鬼子的步槍就在他唾手可及的地方。
夠本了,十八個換自己一個,夠本了。
“老三……”
他輕輕地喊了一句,可是槍聲壓倒了他地聲音,老三沒有聽到自己的喊聲。
呂明貴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然後他的身子忽然劇烈**了幾下,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老三其實看到了。聽到了。他知道呂明貴就要死了,但他不忍心看。不忍心回答自己的兄弟,不忍心就這麼看着呂明貴死在自己的眼前。
黃泉路上等等我,老兄弟,哥哥我很快就來陪你了。
“老三,老三,我也不成了……”
段志遠忽然叫了出來。
老三一回頭,看到段志遠的腿已經被炸斷了。
“去吧,兄弟,去吧……”老三回過了頭,抹了下自己地眼睛,低低說道。
段志遠笑了,他找過了一堆手榴彈,吃力地綁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後說道:
“老三,我走了,你晚點再下來啊……”
老三用力點了點頭。
晚點再下來,起碼還要再多殺幾個天殺地東洋人才能下來。
老三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師這個時候已經撤退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沒有通知到自己。
但命令沒有到達之前,哪怕全死在了這,也絕不能後撤一步,這是師地軍令。
其實,即使現在撤退的命令到了,老三知道自己也不會走了。
這麼多兄弟都死了,還留着自己一個人做什麼?
何況,陣亡了還有撫卹,要是將來能打回東北,找到自己媳婦的話,他相信,自己的師座一定會把撫卹交到媳婦手裡的。
拖着一條斷腿的段志遠一步步爬出了哨所,幾乎每爬行一步,斷腿處就會產生撕心裂肺的疼痛。
汗水一顆顆流在了地上,他在用自己最後的力量,竭力支撐着自己能夠爬過去。
子彈不斷的在他面前濺起塵土,但他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那樣,繼續一步一步地爬着,爬着……
一顆炮彈在他身邊炸響了,段志遠終於停止了爬行動作。
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就差那麼一點就能到了。
可惜自己地雙腿都被炸斷了,腰好像也是這樣。
他哆嗦着手竭力摸到了彈弦……
老三知道自己流眼淚了,不爭氣地眼淚。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接着一個兄弟死在了自己面前。
他的一隻胳膊也被打斷了,現在他用剩下地一隻胳膊拼命扣動着扳機,哪怕死也要把最後一顆子彈打出去。
“轟”的一聲,一陣氣浪把老三高高地拋了起來。
當他重重跌落到地上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周圍都是東洋士兵。
老三裂嘴笑了笑,他不怕被俘,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活不成了。
“哎,東洋人,老子……老子打得怎麼樣?”
老三笑着說道,接着大聲咳了起來,咳的滿嘴都是鮮血,看來五臟六腑都被震碎了。
“敬禮!”
稻本中隊長大聲說道。
老三看到所有的東洋人居然都像他敬禮了,然後他聽到那個瘦瘦的翻譯說道:
“稻本中隊長讓我告訴你,他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麼勇敢善戰的士兵,你們總共在這裡堅持了兩個小時,帝國,帝國的軍人總共死傷,一百二十三人……”
老三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太用力了,嘴裡,傷口處不斷地在往外冒着鮮血,但老三還是在笑,一百二十三個,自己這邊才只有七個人。
東洋人並沒有因爲他放肆的笑而惱怒,反而羞愧地低下了頭。
前後投入了兩個半中隊的士兵,還得加上飛機大炮,才能消滅這個哨所裡的中國軍人,沒有什麼比這更羞辱的事情了。
這個瀕死的支那軍人,不,這個哨所裡所有的支那軍人都有嘲笑自己的權利。
老三的笑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沉下去,然後終於一點響聲也都沒有了……
完全被這七個中國軍人所震驚的日本人,收拾好了他們的屍體,然後將他們合葬在了一起,稻本中隊長親自題寫了幾個字:
“支那七勇士之墓”。
七勇士,七個真正的勇士!
“旅團長閣下,是我們的無能!”
當看到旅團長上來之後,稻本慚愧的低說道:
“我們被這七個支那士兵在這整整拖了兩個小時,請旅團長閣下處罰。”
“哦,是支那人的什麼部隊?”旅團長平靜地問道。
“師,是師的。”稻本的頭幾乎要低到了地上。
“師,鄭永的部隊嗎?”旅團長皺了下眉頭,然後拍了拍稻本中隊長的肩膀:
“稻本君,這不怪你,這是你第一次和師作戰,而我,曾經和他們在奉天無數次的交手,一個可怕的將軍,一支可怕的軍隊……”
他說着擡起了頭,看着遠方,似乎想要看到師的影子。
師又來了,再次出現在了這裡,但自己有與他繼續交手的機會嗎?
旅團長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師是他這一生中的陰影,只有等到徹底打敗了這支部隊才能消除掉自己心裡這個揮之不去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