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畢總,我全聽你的。”夏之冰精神爲之一振,連連點頭。她轉臉向着楊正河,雙手合十,充滿期待地說道:“那就拜託您了,楊律師。”
“夏女士,您不用客氣。”楊正河同意接下區志剛的案子,卻不打包票地說道:“作爲接受當事人委託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爲你丈夫減輕莫須有的罪名,那是我應盡的職責。”
夏之冰並未真正領悟楊正河這番話的含義,但能夠得到大律師的許諾,心裡倒是踏實了許多。只有畢自強心裡清楚,楊正河既使同意爲區志剛作辯護,但他的幫忙是不會超越法律底線的。
畢自強十分關注區志剛的案件,主要是念於他與區志剛的師徒之情。但當他了解到區志剛所涉嫌犯罪的具體詳情後,不免大失所望:區志剛已是在劫難逃。
起初,區志剛的確是個好廠長。多年來,他曾經腳踏實地幹了許多實事而贏得機械廠廣大幹部職工的尊敬和愛戴。只可惜的是,位高權重後,他卻漸漸地蛻變了。他在一些重大決策上聽不進他人的意見,個人獨斷專行,對下屬的態度也愈加粗暴起來。他不止一次地在職工大會上公開宣稱,他在廠裡說一不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廠裡領導層的其他成員,誰若是不聽他的話,就會被架空或是晾在一邊。難怪後來有些人把機械廠叫成了“一言廠”。兩年前,廠裡組裝生產的“金田”摩托車開始滯銷,隨即出現資金週轉困難、人才嚴重流失和生產管理混亂等問題,從而引發了一系列惡性循環,最終導致了工廠停產、工人下崗和長期拖欠職工工資的現象。此時,職工們不禁紛紛質疑:廠裡原來那麼多資金到底都流到哪兒去了?區志剛在廠裡“一手遮天”、“一人說了算”的霸權行爲,終於引起了廣大幹部職工的憤懣。於是,一些幹部職工不斷地向上級有關部門反映情況。1995年春節過後,上級部門委派有關審計人員進駐機械廠展開調查。在完成的審計報告中,列出了機械廠存在的許多問題:在購銷方面,大宗原材料採購價格的制定、購銷合同的簽訂以及付款方式等全由他一人掌管,不讓其它參與和過問;在財務方面,他多次違反財務制度規定隨意報賬,有時數額很大,且所報費用時間跨度很長。由於隨意調帳嚴重,造成大宗資金去向不明,存貨與賬面嚴重不符等等。此外還查實,區志剛在工廠基建、引進進口設備、原料採購中涉嫌拿回扣、有貪污受賄的違法犯罪行爲。在這種情況下,區志剛的問題只好被移交到市檢察院立案偵辦。
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楊正河來到畢自強的辦公室。
“這是區廠長案件的卷宗,”楊正河坐下後,把關於區志剛的全部材料遞給畢自強翻閱,扼腕嘆息地說道:“區志剛作爲國營企業一廠之長,當手中的權力大到無法約束和沒人監管的時候,他便開始爲所欲爲了,以至於個人私慾無限地膨脹起來,最終墮落到這樣瘋狂斂財的地步。”
“當年,他曾經是我的鉗工師傅。據我所知,他原來確實是個任勞任怨、愛廠如家的好廠長。沒想到,如今他卻走進了人生誤區!”畢自強把案件材料翻看完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回憶起自己當年與區志剛相處的一些往事,不禁感慨萬千,無奈地哀嘆道:“唉,他真的不該這麼貪呀!”
一天下午,兩輛奔馳車一前一後地駛進了南疆市機械廠的生產區,已經停工的整個廠區顯得異常冷清。一路上,偶爾有一、兩個表情漠然的工人出現在奔馳車的視野中。兩輛奔馳車繞着八大車間轉了一圈後,最後停在第三車間的門前。
畢自強下車後,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望。此時,只見陳佳林和韋富貴從另一輛轎車裡鑽出來,兩人正向畢自強這邊匯攏過來。
面對着眼前的這片工廠區,那些高大的廠房、四周的樹木和縱橫的道路,此時此刻,畢自強從心底裡升騰起一種久違的熟悉和親切,不禁勾起了他倍感歲月流逝的許多回憶。想當年,他跟着區志剛當學徒的日子仍然記憶猶新,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天。那時候,他在師傅言傳身教的指導下,每天都在緊張而愉快地忙碌着幹活。當每月超額完成工作量指標時,師徒倆便會將驕傲和自豪都寫在笑臉上。在那朝夕相處的日子裡,師徒倆經常相互勉勵,刻苦鑽研技術,共同進步。十五年前,他們曾經是那麼地年輕而激奮,有着一顆熾熱的赤誠之心,身體裡流淌着青春的熱血和懷揣着遠大的理想。
誰又曾料想到,時至今日,當年好端端的工廠竟變得如此破敗不堪,已是車間無人的廢墟。往日那勃勃生機早已難覓蹤影,工人們熱火朝天的勞動情景更是蕩然無存、難以尋覓。那些仍然高大而空蕩蕩的車間,彷彿在痛苦地陳述着機械廠今日的蕭條沒落。眼前的這些情景,直讓畢自強心中百感交集,噓唏不止。
“畢總,沒猜錯的話,這就是你工作過的地方。”韋富貴見畢自強點點頭,觀顏察色地問道:“此番故地重遊,感慨頗深吧?”
“五味雜陳。”畢自強倒背雙手,環顧地向四周望去,忽然說道:“我當學徒的那個年代,工人們有句口頭禪,你們倆知不知道?”
“說來聽聽,”陳佳林十分好奇地問道。
“當年有個流行詞,就叫‘工農兵學商’。工人是不是排在最前面?”畢自強在車間的外牆上東瞅西瞄了一下,眼見找不到當年紅漆刷出標語的舊痕跡了,便回頭笑道:“那句讓我們無比自豪的口號就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
陳佳林和韋富貴玩味着這句口號,兩人不禁啞然失笑了。
畢自強靠近第三車間緊閉的大鐵門,發現它的小折門是虛掩着的。於是,他示意陳佳林和韋富貴跟上,率先推門而入。
走進車間裡,就聽到從一臺車牀上發出“吱吱吱”地切割金屬的聲音。循聲望去,見到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師傅。畢自強原來就認識他。他姓陳,五十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