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可知的情報而言,副國務卿約瑟夫·史密斯上交的提案可以稱爲理由充分。他立足於國際競爭形勢,以維持聯合內部政局穩定爲由,多次研討會上侃侃而談。至於反對意見,有而不多、存在卻不強烈。
而世界經濟聯合大體對此事件保持一種奇妙的沉默。僅有幾個經濟特區憑着人類革新聯盟與新歐洲共同體的暗中支持與挑撥,陸陸續續有所反應。
“說白了,辯論與探討並非用來分辨對錯善惡,僅僅用於說服、確立權威、取得一致意見和合法性,從來只靠平心靜氣與堅持到底。”
遠在北愛爾蘭唐帕特里克鎮的皇在加密通訊中道。她搖搖頭,略微說下自己的看法,便掛斷了。
“怎麼了,皇小姐?”同隊的尼爾與萊爾一同從借居的二樓房間下來時,恰好聽到皇的這段話。
皇言簡意賅地回覆:
“關於世界經濟聯合的政治局勢。”
這樣,尼爾與萊爾便也懂了。
在laedenra覆滅後,raiser仍然很關注世界恐怖組織的動向。目前,活躍在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恐怖組織仍不少。
他們之所以身處北愛爾蘭,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世上最著名的恐怖組織之一——真愛爾蘭共和軍。
在剎那的上一世,該組織由於害怕天人的介入,於二三零七年無條件投降並解散,但在這一世的現在仍在胡作非爲。
恐怖組織愛爾蘭共和軍(ira)的歷史很長,從一九一九年起以民族主義而立,明面旨在北愛爾蘭獨一與統一愛爾蘭。
但事實上,他們所做的只是普通恐怖組織的活計。因愛爾蘭共和軍而死的北愛爾蘭地區與愛爾蘭共和國的無辜人士不計其數,其中包括大量愛爾蘭地方平民——也就是這些恐怖分子道義上的同胞同族。
而所謂的真愛爾蘭共和軍(realira)則是在愛爾蘭共和軍數度衰落與分裂後,在二零一二年起與其他小型激進組織重組併合並而成的新恐怖組織。
“到現在無數次換血,多次瀕臨解散,終在英國與愛爾蘭共和國加入新歐洲共同體的混亂局勢之際、以及太陽能發電紛爭之中,重新崛起。只是相比起laedenra與kpsa,真愛爾蘭共和軍的歷史雖長,實力平平,行動起來也更爲謹慎。說起來,倒也算得上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只是無限精神都用在傷害平凡人上,也不知便宜了誰。”
皇說着,意外發現尼爾和萊爾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
“這次反恐活動早就與英國和愛爾蘭共和國都溝通過,只是輔助作戰即可……主要是……你們倆怎麼這麼沉默啊?”
同行的人不少。尼爾和萊爾被皇那麼一說,立刻成了車內焦點。
尼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近日來,不知怎地,一直頭痛。”
萊爾點頭附和。
皇沉吟片刻,說:
“注意休息。”
“好。”
這次行動並不難,但直到目的地與來自aeu的指揮官會面時,皇才知道這是個什麼坑。
“學姐……?”
她不可置信道。
驀然回首,眼鏡之下,兩道凌厲的目光落在皇身上,隨後語氣變得溫和。
“麗莎·九條?”
皇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好久不見了,學姐。”
“沒有想到居然是你們提供的有關真愛爾蘭共和軍的情報嗎?”
——這是raiser的意思嗎?是爲何?發家於恐怖組織,卻又嫌惡恐怖組織嗎?
卡蒂·馬內金又看向出生自愛爾蘭的兩人,心下各種猜測。
愛爾蘭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天外又到了返航地球的日子。
00高達的初步測試已經全部完成。至於時空旅行的特異,衆人仍摸不到頭緒,步履艱難。
“走出地球,邁入宇宙,而這一步卻到了更大的……觸摸無限……這太遙遠了。”
鋼鐵般的少年人站在窗前,向天地的兩極伸出雙手,彷彿這樣就能將遮蔽大半視野的深藍的地球擁入懷中。
伽利略號內感受不到任何加減速度與晃動,並由雙爐調整動力,始終處於平衡狀態。
因此,即便猛然墜入大氣層內,朝着地面墜去,其中人也不會有任何感受。
譬如此時,厚實的艦艇若一流星般扎入地球大氣內,在全身流轉的gn粒子表面擦出無數高熱火花。
突兀的視覺變化,便見天中太陽絢爛光彩,被大氣聚留折射,便由淡紫轉入深藍,最後降到紅彤彤一片,浮滿雲海,舉天地爲同色。
一時目眩神馳,但見霞光萬丈,絢爛至極。
直到提耶利亞走到剎那身旁時,他才動了下,並轉過身來。
背對夕陽的少年人的輪廓鮮紅一片,不見蕭瑟,只見平和。他以問詢來意的眼光看向提耶利亞,提耶利亞卻不言,沉默了好一陣子。
伽利略號的下落並非垂直,而按照嚴格計算的橢圓軌道減速下降。軌跡彎斜,就彷彿逐日落而去的巨人。
這時,提耶利亞突然才若無其事地開口道:
“曾問過你一個問題,那時時間緊,你也給了個不算回答的回答,也就沒說下去。不知怎的,又突然回憶起,又想問問你。”
“問題?”
剎那一下子沒猜出是哪個問題。
提耶利亞言簡意賅地答:
“婚姻觀與愛情觀……你當時用與高達一起戰鬥而未考慮過作爲回答……那麼現在呢?”
遠遠地,地上誠英市的輪廓已看得清楚,正在不停亮起各式各樣的燈光。
剎那不知怎麼回答。
提耶利亞的目光落在地表,繼續說:
“是的,這只是屬於個人的小小的事情,不像你關心的戰爭與和平那麼宏大,但確實,每個人都要面對。”
剎那不解其意,不正面回答,反倒追問其問起的緣由。
“你怎麼會問這些?”
面面相對時分,清澈的目光裡、額外有神的雙睛。
“其實是與你母親私下閒聊時,問過我。你也知道庫爾吉斯是個成婚年齡很早的國家,你的母親很關心你的未來大事。”
說到這裡,提耶利亞莞爾而笑,像是一株夕陽下自由自在的風信子無限芳華。
“那位可愛可敬的婦人啊,她不關心世界、也不在乎戰爭、更別說什麼未來與變革了!凡是你的追求,凡是你的意志,她都全力支持、可唯獨這事上,她和其他千百平常的母親一樣,對你擔心得緊,有着她自己一意孤行的作爲母親的獨斷!上一世,剎那,你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從此失卻父母,反倒算是逃過這一劫,後來更擔負起人類與els之間和平的橋樑來度過半生……但這一世,els之災已經化解,難道你準備還孑然浪跡嗎?”
——這沒什麼不好的吧?
少年人想道。
雖說心性被幼年身影響,性子上既帶點含蓄害羞、又帶着點少年意氣,但他畢竟兩世人,對這類話題倒不抗拒,只是平常地、漠視般對待。
“媽媽是怎麼想的?……她沒直接跟我說過,但隱約暗示過。”
剎那習慣地問起其他。
庫爾吉斯以及阿扎迪斯坦所在的這一帶地區最初的法定婚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九歲……這是因爲當地流行宗教偉大經典上一位偉大先知曾娶過一位九歲的少女……直到最近百年間,又逢aeon變法,重新定在十六歲、作爲對少年少女健康成長的保護。
十六歲到十八歲左右是目前世界上各主要國家常見的法定婚齡段,最遲應要數起王留美的祖國,要到二十歲以後了。因此,在共和國的光輝與家庭古老教育下成長起來的王留美雖然早熟,但始終未做出過任何出格行爲。
“明年過了生日、在身體的年齡上、你就算是成年人了,你的母親很着急這件事情。”
“這樣啊……”
到了這時,剎那反倒陷入沉默裡。
在他曾經構想的各種各樣困難的挑戰之中,從未想到過母親可能的對他的這份期待。而母親的這種期待,對他而言,無疑確是一種挑戰。
生活總會用自己不成文的法律來支配一切以爲已經超出生活的人類。
“我很想知道一點、你愛過誰嗎?”
當他突然擡頭向提耶利亞時,卻看到那人轉首、專注地凝視黃昏盡處明亮的星。他就看不到提耶利亞的目光與神情了。
這時的世界靜悄悄。
在他們的關係中,不存在無法啓齒的話題。或者說,正是因爲提耶利亞,纔會且能在這裡這樣問剎那,也正是因爲是提耶利亞,剎那纔會且能在這裡聽並決定給出自己能給的一切答案。
提耶利亞繼續冷靜地速說道:
“不是對世上無數可憐人慈和的愛,也不是對自然萬物的喜愛、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不是崇拜、不是憧憬、不是友情、更不是親情,不是理想的共鳴與互相理解,更不是以上一切的組合與映射,而是且僅僅只是期待天長地久的互相且僅僅是互相的完全佔有!”哪怕僅是某個短暫的瞬間。
明月自有銀輝,在人的邊緣處發亮。
“我不懂。”
剎那默然。
“那就是沒有過嗎?”
提耶利亞嘆了口氣,又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了。
如果說愛以及欲只是激素的作用,那爲何眼前的少年人兩世皆無!如果說愛是某種形而上的依戀與神秘的共鳴,那爲何眼前的少年人依舊什麼都沒有?
“對瑪麗娜呢?上一世。”
伽利略號即將降落地面。
“用你的話來說,應該是理想的共鳴以及互相理解的親情般的相愛吧?”
剎那大大方方地、真誠地答。
沒有任何低俗的值得羞澀的地方,他從容地審視自己的內心並給出自己能給出的最好的答案。
少年人的眼神純粹且乾淨,似水沉着,又像大荒漠裡直爽的風兒。
但偏偏是這樣,誘惑力才更深,像是一塊品相超凡的璞玉,引得尚且孤獨的人們頻頻注目,想要佔爲己有,偏偏這又是個無法以任何強力、暴力與權力戰勝與取得的人。
上一世,提耶利亞聽米蕾娜說過她曾詢問過剎那與瑪麗娜是否是情侶,但被這兩人否決了。原本提耶利亞以爲這只是情侶間羞赧的遊戲,現在想來,居然可能是真心實意!
可怕。
直想到這裡,提耶利亞又笑出來,不再緊緊追問。
對於一個未以慾念愛過人的孩子,追問婚姻與愛情觀確實是沒有結果的。
伊人身在月下,猶如神人。
“說起來,進化到你這樣子的新生命體,也會有某種不可描述的需求嗎?你和普通人還能繁衍後代嗎?……”
這傢伙一下子饒有興致地問出好幾個奇怪問題來。
膚色微黑的好處有一點,那就是臉紅的時候,也看不太出來。
是這樣的嗎?
看着剎那努力維持平靜的樣子,提耶利亞也不想戳破。
然後他看到剎那扭過頭去道:
“我在自己給自己做的研究記錄裡不是寫過嗎?你的權限是可以在須臾裡讀到的。”
結論是都有、都可以,照例普通人又遠超普通人。
“可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研究自己的?或者說這個過程……?”
“你問得也太多了!”
少見的惱羞成怒的樣子,依舊可愛。
——是因爲少年身的影響嗎?亦或是這人兩世依舊如此?還是兩世的綜合?
這傢伙連自己也沒琢磨透,就在這裡琢磨同樣的人。
砰然聲響,廣播立刻通知全艦伽利略號已到預定的隱蔽降落地點。在艦人員,未有值守任務的的可以出船了。
於是這美好的少年人就頭也不回的,一股煙兒地跑開了。
於是提耶利亞的笑容也隨之收斂,靜若雪山,更顯遙遠,又過窗望地上。
窗下,瑪麗娜彷彿感應到一般,迷惑地擡首張望,看到下船的剎那時,就定住自己的目光,衝着他嫺雅淺笑。
“令人厭倦的猜測情感與追逐情感的遊戲。”
船上,他拋下那麼一句話,下船,追上剎那去了。
可他想贏且要贏。
秋末冬初的夜晚總在深而長的寂靜裡,曾經聒噪的蟲兒也一個個都不見了。明月之下,只見得一行人入了誠英市郊外軍區。
左右路旁到處是紛紛凋謝的葉子,彷彿受傷的飛鳥,借風在空中還舞動好一陣兒,總算零落成泥碾作塵。
發冷的天空下,一兩片膽怯的雪花悄悄地混入夜裡。
再過不久,人便又長一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