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妤看着窗上蒙的軟煙羅,深綠松石色,藍得淺淡安靜。
入秋以後,本來各宮都換上了燦爛的黃或紅,等待爲將來的肅殺冷東做人爲的點綴。但只有蘭昕宮的窗紗一年四季都是松石色,李婕妤極愛這種藍得比天空更安謐的色澤,沒有咄咄逼人的豔麗光彩,也沒有冷清疏淡的情緒在,好像在孃家的時光,沒有憂愁,沒有兇險。
淡藍松石色的紗窗籠罩下,年華汩汩流過,李婕妤看着青鳥紋銅鏡裡上着精緻宮妝的臉,眼角浮了幾絲魚尾紋。
服侍李婕妤梳妝的宮娥鄉娘是李婕妤從孃家帶進宮的心腹丫鬟,也是早已經過了標梅之年的宮中老人了,此刻看見李婕妤手指輕輕撫過眼角細細的皺紋,不由心中苦澀,道:“娘娘……”
李婕妤笑道:“鄉娘,一轉眼……竟也這麼久了……,當年的琴瑟和絃,我都快忘了……”
鄉娘心中一酸,道:“娘娘若是想她,叫她來宮裡省親吧……”說着眼裡的淚水不由就滴了下來,“娘娘對自己也真狠,就忍得了那麼多年不見……”
李婕妤落寞地笑了:“相見不如懷念……,見了又如何,徒惹一場悲慟罷了……,她也有了夫君子女,想必過得平安喜樂。我一個比死好不了多少的人,何必去擾人平靜……”
鄉娘道:“她過得……比娘娘好不了多少啊!兩處長相思,何苦來哉……”
李婕妤道:“一場孽緣,還提它做什麼……,我現在只盼着逢兒能安安穩穩做太子,還有錯兒,無論如何……,都不能步我的後塵。”
鄉娘也愁起來:“錯公主……,真不知以後是個什麼境地……”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錯兒落到那生不如死的絕境裡去,這兩個孩子,便是拼了我一條性命,也要他們好好的!”李婕妤銅鏡裡的臉美豔而決絕,秋風透過蒙着藍色紗羅的窗櫺,夾雜着濃郁的秋味,滿殿蒼涼。
下午,秋光燦爛,李錯來蘭昕殿給李婕妤請安,李婕妤笑着免了,道:“娘知道這兩日事多些,你也別光顧着打理,自己的身體也要顧惜些。這幾日都是什麼時辰就寢的?”
李錯恭謹道:“兒臣勞母親操心了。回母親,歧樑這幾日都是未時(凌晨一點過後)就寢。”
李婕妤皺眉道:“只怕還要更晚,看你那烏青的眼,若是有什麼難的,爲娘也不是個全然無用的,多少能幫你一點。把那攤子事交給你,也不是要你拿命去換弟弟的前程啊!”頓了頓,道,“你那一起丫鬟就沒一個知道體恤人的麼?連碗歸參鱔魚羹都不知道叫小廚房給你燉的?”
李錯忙道:“我不喜歡吃那些藥膳,總覺得味兒沖人得很。兒臣喝丫鬟調的草容月貌呢!”
李婕妤仍有些不放心,道:“草容月貌不過是尋常的提神花茶,只有些玫瑰、香蜂草、蜂蜜、薄荷香之類的普通花草罷了,哪裡能抗得了你夜夜的熬呢。我知道你不愛吃黃鱔,嫌膩,你鄉嬤嬤一早就吩咐小廚房給你燉了黃芪桂圓童子雞,一會別忘了叫丫鬟去取。草容月貌喝久了也寡淡,和藿香佩蘭湯一起換着喝要好些。”
李錯應了,心中溫暖,笑道:“兒臣記下了。逢兒的事兒臣並不勉強,不過這幾日身上不利,便有些虛了。我這次來,便是找母親求救來了!”
李婕妤看她笑容清和,也高興起來,和藹道:“我也是好些年不管事了,說是幫你的忙,只怕不要給你添亂纔好。卻是什麼事呢?”
李錯道:“母親說笑了。歧樑這次來,是想問一問,母親當年爲何,留了李彤一條命呢?”
李婕妤心中狠狠地一震!
鄉娘也想不到錯公主竟然問出這麼個說不得提不得的問題,心中也是一慌,擡眼看李婕妤,已經是臉色蒼白,一雙鳳眼乾澀得好似眼淚都流乾了一般,神色平靜卻哀傷。
想到這一問可非同小可,鄉娘忙示意太監中寶,中寶會意,帶着閒雜人等退下了。
殿裡靜靜地,李婕妤沉默半晌,開口道:“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李錯道:“兒臣前些日子便得知,父皇的病其實是個幌子,父皇是不想兄弟爲了爭奪皇位而反目。但我朝的立儲制度並不嚴苛,立長,立賢,立愛,三中皆可。立長,則李彤當之無愧。立賢,則李演鍔這小半年在朝中的爲人處世很得人心,況且還有外戚嚴利的支持。立愛,則逢兒爲幼子,聰明可愛,自然最得父皇歡心。三人都有可能,但父皇並不想兄弟相爭。故出了這麼一招,讓各方暗地裡較勁,即便再鬥也不會像父皇一輩出人命案子。”
李婕妤點點頭。
李錯繼續道:“李演鍔的根基尚未穩定,眼下最急的便是李彤了。李彤是正經的皇長子,這幾年也做了不少事,確實有些不俗,手段也狠辣,朝廷裡呼聲就很高,不巧夏遲寒又遠走高飛尋不到人影,父皇心煩氣躁,難免倉促決定。可巧,在李彤身邊的細作前幾日得了個消息給四方樓,若消息爲真,則李彤將不足爲慮,只是其中兒臣尚有不明之處——據那細作的消息,李彤可能並非父皇所出,而是張賢妃娘娘與一侍衛所生。但是,那侍衛原是外公門生的侍衛,還是靠了二姐夫的門路才進宮當的差,也就是說——”李錯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婕妤打斷了——
“也就是說,那侍衛其實是你外公放到宮裡的眼線,和張賢妃娘娘私通很可能就是外公的主意,是麼?我當年知道了,卻沒在最好的時機把張氏的根底全部清楚,反倒是嚴利動了手,削弱了張氏勢力,很奇怪,是麼?”李婕妤似笑非笑地問。
李錯愣了一愣,道:“兒臣不過是想知道其中原委,也好做個決斷……”
李婕妤笑道:“你想得都不錯,當年是爲娘放了李彤那小子一馬。這原因有二,其一,當年我朝還未有現在這般兵強馬壯,國力鼎盛。外國番邦時時侵擾,其中最難纏的契丹、奚等遼河以東的部族鬧得最兇,外患當前,爲娘如果捅開這麼個大簍子,朝堂上必將涌起一場風雨。
而你外公當時只是尚書省從四品上的中大夫,到時未必挽得住局面,還給你父皇丟了大大的顏面,到時說不定牽連我們,便得不償失。而嚴利就不同了,他是門下省侍中,大權在握,還有很多要走他這路門道的皇親國戚支持着,他若出手,張賢妃的外戚勢力就消匿得極快,而且不影響朝堂秩序了。”
李錯道:“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說着笑道,“原是當時時局不穩。”
李婕妤的眼神卻空茫起來,看着窗上淡漠如煙的窗紗,目光變得想經歷了春之絢爛與夏之繁華的秋水一樣,平地滄海般地拂過去,停在李錯少年的臉上,道:“還有一個原因,爲娘早就想和你說,卻怕你聽不得——那張賢妃有一個姐姐,生得俊秀無比。那是爲娘尚在碧玉之年,與她曾舉案齊眉……”
PS 碧玉年華:古代指女子十六歲。
作者有話要說:緊趕慢趕,還是過了零點。哭……
今天實在抱歉,九點半纔到的家,更文也晚了,害大家白等OTZ~
我有罪,我懺悔……
總算更完,給大人們每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累死,爬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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