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林裡。
團雪上晴梢,紅明映碧寥。靜落猶和蒂,繁開正蔽條。
音瑟和綠盈已纏鬥三十來個回合,卻仍不相仲伯。音瑟的裙角被綠盈削去一片,綠盈的衣袖讓音瑟劃開一道。
戰至酣處,卻猛然聽見有人聲,言笑晏晏地向杏林附近走來,音瑟和綠盈都吃了一驚,剎那交換了眼神,兩人收了手,各自掠遠。
音瑟悄然回到居處,整理雲鬢,換了衣衫。剛收拾妥當,門外就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
音瑟起身開門,瀲灩和今霄笑着進屋,瀲灩對音瑟道:“沒打擾妹妹好夢吧?錯殿下不放心妹妹,叫我們來看一眼。我是瀲灩,這位姐姐喚作今霄。”
音瑟心中澀澀地一暖,忙低頭和兩人見禮,接過瀲灩手裡的食盒,道了謝,彼此福過。音瑟自去奉了茶水茶點款待二人。三人便在燈下絮絮閒話。
“妹妹不用忙,先吃了飯是正經,這飯一直在小廚房暖着呢,還算溫熱。”今霄說道,伸手按住了音瑟,指着小方臺上一碟玫瑰瓜子,一盤掛霜腰果道,“這就夠了,我們姐妹倆也剛吃飯不久,應該喝口茶消消食纔是,這兩樣精緻茶食就很好了。”
一邊瀲灩從食盒裡拿出碗碟來一樣樣擺好,音瑟看得心中不免驚訝:龍鬚麪,碧梗香米飯各一碗,一碟飛鸞膾,一碟金齏玉膾,一盅冷蟾湯,甚至還有一碟奶酥雕花的玉露團做點心。
看音瑟疑惑的眼神,瀲灩“撲哧”笑道:“愣了麼?這是殿下特意留給你的體己飯菜,”說着嘆氣道,“唉,殿下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就留下一盤吳興連帶和一盤格食,都沒吃幾口,倒是酒喝了大半盅。”
吳興連帶是用生魚醃製的涼菜,格食是羊肉、羊腸、羊內臟纏豆苗製作,都是消夏爽口的菜餚。
音瑟捧起碗,用筷子挑了一掛龍鬚麪入口,聽了瀲灩所言,竟嘗不出了麪條鮮香的味道。明知那話極有可能是旁的宮女爲李錯抱不平,或者李錯着人試探,心下卻還是酸楚不已——就算試探,也未必不是因爲真性情。光是眼前的一桌佳餚,就險些繚亂音瑟的心神。
嚼蠟一般咀嚼幾口,幾乎吞一樣把面嚥下肚去,音瑟低着頭道:“奴婢無功受賞,心中着實惶恐,還請姐姐爲音瑟轉達感激涕零之情。”
“這個好說,”瀲灩笑道,“你明日當值時親自告訴殿下不就完了麼,”說着一撫掌,“唉呀我竟忘了,明日殿下要去六殿下府上呢,這一日裡指不定來不來得及打來回,大概少不得要住上一晚,妹妹怕是要等到後天了。”
音瑟心中疑惑,想到在水天閣諸事,倒真的心生悲慼,堪堪落下淚來,飯也吃不下了,哭道:“想是爲了我纔去的!”
瀲灩心中“哧”了一聲,暗道,卻不知你這丫頭眼淚中可有一分真心,左右是辜負了殿下爲你喝了那大半盅的竹葉青!
臉上卻關心道:“妹妹可千萬別這麼想,也不全爲了妹妹。彤殿下看着架勢是快要登壇問鼎了,錯殿下也是無奈之舉——早晚要給他行三跪九叩禮的,錯殿下自己倒不怕,大不了去封地吳國,眼不見爲淨。如今,只是逢殿下卻難辦了——”還要說下去,似乎才發現今霄使了好幾回眼色,故意做失言狀,忙掩住了口。
音瑟做稍稍寬慰狀,破涕爲笑:“奴婢一時急得忘形了,竟是□□跳進稱盤裡——自稱自大。”
今霄略一失望,喝一口茶,笑道:“天色越發晚了,音瑟妹妹早些歇息吧,”說着從隨身帶的荷包裡那出一個紙包,“殿下怕妹妹心神不定,難以安睡,叫我拿了安闐殿的夢甜香來,妹妹睡覺可別忘了點上,殿下一片心意。”
音瑟心中又一熱,剛止的清淚又滑落數行,接過紙包時,竟有些恍恍。
直至今霄二人告辭,方如夢初醒一般,急急追了出門:“兩位姐姐且等一等!”出了門,拿出貼身掛在脖子上的戒指,對今霄道,“音瑟家中有一不外傳的秘方,能止百痛,明日人定時分,請姐姐派人來取,以此爲證。音瑟無福消受殿下厚愛,只能盡此綿薄之力了。”
今霄心念電轉,霎那領悟,不動聲色接過戒指,面上卻帶一點失望道:“人行於世,必然拘囿於種種陳規鐵律,妹妹如此想法也無可厚非。殿下想來也不會強求,先替殿下謝妹妹了。告辭,妹妹自回去安置吧。”
瀲灩也是的玲瓏心竅的人,明豔的桃花粉面上盡是月色霜華,冷冷對音瑟道:“夜涼風寒,妹妹回去吧。”心裡卻是大喜。
音瑟對這些態度自是不放在心上,決定已下,只覺身心輕快,心中只盼着李錯能解自己的隱語纔好,否則也枉自己把命豁上的一片真心了。
一夜無話。三人各自散去。
第二日,瀲灩處理完李錯交待的一些事務後,便去音瑟處拿了藥。瀲灩拿過那小紙包掂了掂,知道自己所猜不錯。拿了藥就去了水天閣,將紙包交給李錯。
李錯昨夜痛經未曾閤眼,此時正捧了個暖爐在小腹在榻上倚着,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脣色也是蒼白的,卻在聽完瀲灩的敘述後笑了,將空濛端來的湯藥一飲而盡,問道:“那今霄昨晚就又潛回了七弟那裡?”
“嗯,今霄姐說李演鍔疑心及重,不敢大意。”
李錯接過紙包,打開,失笑道:“我是個不識藥的,空濛,你看看吧,你平日涉獵龐雜,這幾味藥卻認識麼?”
空濛接過細細辨認一番,有些疲憊地笑道:“恭喜殿下又得一員助力。”
李錯有些黯然:“空濛……”
空濛自知失態,垂下眼簾,頭偏過半度,道:“空濛是爲殿下欣喜呢。”
李錯勉強笑了,心中疼惜,伸出手,道:“空濛,來。”
空濛卻沒有在李錯榻邊坐下,瀲灩知道這個心思純細的女孩又和李錯鬧小別扭,瞭然地笑了笑,眼不見心不妒,先行告退。
空濛跪到榻前,輕輕握住李錯的手:“殿下,是空濛任性了。殿下別在意。”說着將幾味藥捧到李錯面前,“這幾味藥是疊羅漢地仔細放置在一處的,自上而下,依次是:無患子,王不留行,鷹泊子,安息香。這幾味藥旁邊,還放了一段夢甜香,卻剪斷了,只剩下了香頭。所以……”
“吾(無)王應(鷹)安,呵呵,好伶俐的丫頭。”李錯接道。
空濛替李錯揉了一會小腹,小沂帶了宮娥從尚食局領來晚膳,又拿出一盤水煉犢,一盤熱絡河,道:“這是娘娘出了銀子叫小廚房特意做的,”說着,指着水煉犢道,“娘娘說,牛犢肉嫩,吃起來不費勁,而且性溫,暖胃。這熱絡河是給殿下補血養氣,鹿血鹿腸都是現取新鮮的。”
李錯看了,笑道:“母妃和逢兒還好吧?”
小沂道:“奴婢去時,逢殿下正給娘娘背《道德經》呢!娘娘還吩咐奴婢好生照看殿下,還說,二公主殿下過五日要回來省親。”一面說一面把筷子遞給李錯。
“且等綠盈來了一起吃吧,她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功夫吃飯了。”放下筷子,道,“你明天去二姐府上說一聲,自家人不說兩家話,父皇龍體無恙,省親探病,功夫到了就好,我們先靜觀其變。順便告訴雪纖,去四方樓讓他們給李泱放個消息,讓他自去消他的暑,別多事。現在去叫瀲灩來吧,這丫頭大概又在門外吃飛醋呢!”
不一刻瀲灩果然進了閣子,李錯身上已經又疼出了一身冷汗,無心調笑,只道:“先生答應了麼?”
瀲灩道:“高先生說明日親見了逢殿下才能決定到底收不收逢殿下做學生,如果真如殿下所說,逢殿下天資聰穎,在衆人面前爲了自保才故意顯拙,則義不容辭。”
高先生即高中建,當年教授李錯經史典籍的國子監博士。
李錯點了點頭:“先生嚴謹,自當如此。”便讓瀲灩退下了,對空濛道,“你今晚寫兩個摺子,一個請先生擔任逢兒老師,等明天先生見了逢兒就可以給母親呈給父皇了,另外一個重申一次懇切之心,過兩日等父皇召見先生了就遞上去——先生爲避免旁人起疑必定假意推辭一番。”
空濛應了,不一會,守在門外的小沂近來通報:綠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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