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邊境重地,一道黑色纖影由巷口飛疾出來,身上似有不便,奔跑時有些兒踉蹌感。
重重黑影覆蓋而來,正是衝着前方纖影,有兩三柄長劍被帶着劃過幾道寒芒,在這樣的黑夜裡格外的明晃。
冷風吹襲,連刀鋒都被這股風染上霜凍。
呼呼—紱—
黑暗裡的呼吸聲極重,也急促和壓抑。
纖細的後背抵着冰冷的牆,南北邊境的氣候已經沒有那麼冷了,可仍舊寒風刺骨。
縮着身子,隱着呼吸聲,等待黑影離去。
“一定要找到她。逼”
空氣裡有人低喝了聲,四下散開。
一道冰冷的牆隔着輕盈不可察的腳步聲,聞着異樣氣息迫壓過來,她死死閉上了眼,鼻息全是血腥味,幸而那些人也染了血腥,如若不然她根本就逃不過他們的追蹤。
陡然之間,陰冷徹骨,她猛地睜開眼。
忍不住擡頭往高一點的方位看過去,入眼是一抹霜色的衣袍,峻如神的容顏。
她瞪了瞪眼,一口腥甜倏地從嘴裡涌出。
“您怎麼來了……”
那抹霜影輕輕一落就到了她的面前,淡淡道:“傷得極重。”
她咧嘴一笑,想要笑得好看些,可惜嘴角的血跡讓她笑得有些詭異。
霜影連眼都沒眨一下,突然伸手將她帶住,雖然只是一般架傷者的動作,可看在她的眼裡,是多麼驚駭的一幕。
“主子,會弄髒你的衣裳。”
她的話方落,已經染紅了他霜色的衣裳,抿住脣,沒再說話。
身上的痛讓她暈眩不止,讓她不得不將頭歪到他的身上,腳下卻有些生硬的。
“主子,他們過來了……”
“莫說話。”淡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覺得腳下一輕,然後飛快的朝上空飄起。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滿足了。起碼,他最後還是救了她。
而她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是他讓她去做的,雖然她做得心甘情願。
“主子無須在心裡自責,這是柳芙自己願意做的……”他從來不會這麼對自己,卻在這次突然跑出來救她。
旁邊的人仍舊沒有出聲,直到將她帶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柳芙從咬着脣,不讓自己暈死過去,直到他將她帶到安全的內室。
“主子?”
“上藥,”說罷,他將一藥箱帶了過來放在她的面前。
柳芙一愣,嘶了一口氣,艱難道:“柳芙自個來便好,還請主子迴避一二。”
她的聲音已經虛弱了,只怕是沒有氣力再給自己處理傷口了。
那雙淡淡的眼眸看了她許久,最後還是轉身離開,帶上了門。
看着掩緊的門,柳芙擦了擦冷汗,咬牙去打開藥箱,在沒有處理好自己之前不能暈倒。
但沒等她給自己包紮好,後面就有人推開了門。
“主子,我自己可以……”柳芙擡頭並沒有看到那個人,而是一名女醫者。
“柳姑娘,是主子讓我來給姑娘上藥的,”對方朝她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門。
神隱家族內有自己的醫者,男女皆有。
“有勞了,”也許是對方同爲女性,柳芙說完這話便徹底的暈過去了。
等女醫者給她處理好身上的重傷出門,一眼就看到負手背對着門站立的神策。
女醫走上前,揖身,“主子,柳姑娘已無大礙了。”
雖說是無大礙,可身上的傷勢還是有些嚴重,一時半會也不能痊癒了。
“這些天,你就留在她的身邊照看着。”
“是,主子可還有什麼吩咐的?”女醫凝視着他修長的背影,喃喃問了句。
擺了擺霜色的衣袖,示意女醫下去。
……
神隱者在南北邊境已不是什麼秘密,特別是對幾派人來說。
因爲神隱者根本就沒有真正隱藏自身,好似特意讓某個人過來似的。
直覺上,讓人覺得他是故意的。
站在南北邊境這裡,只要幾派人馬沒有傷害到百姓太大的利益,神隱者是不會現身的,更不會去幹擾。
並不是他特意,而是他的天性使然。他是神隱者,就要以天下百姓爲出發點。
是以,神隱者在南北邊境對褚國而言,纔是真正有利的益事。
“主子,他們已經來了。”
“安排一下。”
“是!”那人眼神微閃,卻極快的去做了安排。
很快的,神隱者就看到了進院子的兩人,殺戮過濃重的人,身上總有一股壓迫力。
兩人一眼便對上了站在門檻前的那抹霜色身影,唯有其中一個朝他微微頷首,另外一個則是從頭到尾都冷着臉,冷漠地看着對方。
tang
神策朝二人一擺手,“請上座。”
神策此時座落於南北邊境一處小院子內,很普通的院子。
四周都有神隱家族的暗衛散佈,兩人從一進門就猶如身於老虎口的感覺。
這也是另一個不給好臉色看的原因,然後在神策相請下自然落座。
座上早有煮好的酒,屋子裡只有他們三人,再無其他人。
“神隱者將我二人請到這裡來,就不怕我們藉機毀了你的駐紮地?”容戟開口,手邊已經多了一杯酒水,正是旁邊面無表情的男人斟下的。
“你們不會。”
“神隱者到是有自信。”秦聞執杯,清冷說道。
神隱者依舊風輕雲淡地掃了眼過去,聲色平淡:“不論那紅衣女子與兩位是何關係,在下都會派人將她截住,你們二人儘管離去。”
秦聞黑眸一眯,旁邊的容戟則是眉宇一挑,也不明白神隱者的意思。
“只是想讓你們過自己的日子,有在下相助離開這是非之地,不如了二位的願?”
昨夜在城中發生了一件追殺事件後,容戟和秦聞就派人過來查,結果是沒有結果。
“不知神隱者這是做什麼?”
“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想必二位也親身經歷過了。當年臨王因爲皇儲之爭,被迫進了上夷國,後有秦執的出現化解這段繼續糾纏的恩怨。此女子出自樑國,在下雖對當年事不太瞭解多少,而那也是你們自己的事,在下並不想介入。但是……你們的存在只會讓他們更加的猖狂,在下不想用第二種方法將你們二人帶離,唯一能解決的法子,只有你們自己自行了結。”
話到這裡,他們幾乎已經明白神策的用意了。
“你是想讓我們逃走。”
這個逃走二字有種咬牙切齒的錯覺,再看看說話的秦聞,臉色彼是難看。
容戟手圈成拳,放在脣邊輕咳了一聲,秦聞也沒敢再放肆的對神策如何。
將這細微的互動看在眼裡的神策眼神不變,但平淡的視線卻放在了容戟的身上,似乎對他來說,只有容戟纔是那個能說話的人。而秦聞,早成了“妻奴!”
“只要容侯點頭,在下可以馬上安排。”
“爲什麼?”容戟凝視他,“爲什麼這麼急着讓我們離開。”
“他們要來了,在下想,你們二人也不想因爲這件事再將這片天下攪亂,”所以,他的出發點是爲了天下安寧。
容戟沉默,秦聞擰眉。
“就爲了這個?”秦聞以一種懷疑的目光在神策的身上掃視着。
神策點點頭,一點情緒也沒有外露。
“神隱者向來不會說謊,”容戟慢慢說來:“只是現在讓我們離開,那之後的事你又如何解決?而這,似乎與你神隱者無關。你可以以蒼生爲由讓我們離開,我們也有理由留下。”
神策擡頭看容戟,“希望容侯與太上皇好好想想。”
他並沒有用什麼理由說服他們,前面的話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紅衣女人找他們麻煩,將南北邊境攪成一潭死水,現在引來更多的麻煩,只要他們離開,一切都會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起碼他可以代替他們將紅衣女人攔住,之後的事,就等他們二人了。
“這件事恐怕我們很難答應你,”秦聞已有強硬拒絕的意思。
“有神隱者接手,也許是個不錯的機會。”
“容戟?”秦聞挑眉。
容戟笑了笑,“我們在那之前本意就是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曾經的一切都埋於心底,帶進棺材。現在有人替我們收拾,何樂而不爲呢?”
是他們這一代子的人連累了年輕一輩,現在抽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秦聞沉默了,他和容戟在這裡與那女人周|旋了這麼久,最後竟丟給了別人去收拾,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容戟並沒有那麼強的自尊心,但秦聞不同。
那個女人與容天音的母親有極大的連繫,當年是他們沒有發現,現在纔想起以往的種種。
那場大火,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再看看今日的神策,他們突然覺得當年那個人是想到了今日,所以纔會看中這個神策。
又或許當年他死之前,對神策有所交待。
兩人心思飛轉,卻不是同一個點上。
秦聞是懷疑神策是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密謀,背後一定不會那麼簡單。
“憑何信你。”
神策瞧了秦聞一眼,說道:“那是你們二人的事。”
“秦聞。”
“你不會真聽他的。”
“他說得沒錯,那個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如若我們真想脫身,就必須放下目前的身份。”
神策他是這個意思吧。
“難道你忘了自己的初衷?”秦聞眯了眯眼
。
容戟失聲輕笑,看着秦聞說:“忘了是你,難道你還捨不得放下現在手中的權力?”
秦聞默,他不是這個意思。
但看容戟的臉色,秦聞也不敢多說,只悶悶道:“我沒有放不下。”
“既然如此,交給別人又有什麼不同的?”
“我明白了。”秦聞還是敗下了陣。
“秦聞,謝謝你。”
“該謝的是我,”秦聞聞言回首深深看着容戟。
見二人已經有了共識,神策長身一起,已經有要送客的意思了。
秦聞和容戟也起了身,同時看向這個面目平淡的神峻男子。
“在下已經替二位準備好了,他們很快就會進南北邊境,在那之前,在下希望二位已經離開了這裡,去一個誰也找不着的地方渡過餘生。”
他的話語平平,沒有絲毫的感情,卻莫名讓人覺得這個人在壓抑。
二人對視了眼,竟然沒有再說一句話,沉默並肩離去。
神策所說的那個他們,正是秦執與容天音。
秦執是褚國的攝政王,來接手南北邊境那是順理應當的事。
一切都在暗中行動了起來,沒有任何預兆的,紅衣女人那邊的人與神隱者派出去的人相撞在一起,上演一場你來我往的帶動戰略。
爲了天下蒼生,他可以用特殊的手段化解難題。
經過那件事後他明白,神隱家族內部需要一個整頓,重新洗牌纔是最好的開始。
天下大亂五年之久,他忽視五年的蒼生,如今再重拾,心裡邊已經有了另一番計較。
他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不會讓局面陷入難以選擇的地步。
等他的人送走了容戟和秦聞後不久,他所站的地步不斷響起腳步聲,一個個消息從外邊傳進來。
只要他一句話,天下神隱家族的人任他調動。
師父,今日這刻,我神策仍舊沒有忘記過你說的話,所以他連自己的感情都出賣了,終身爲天下蒼生,孤獨終老。
可惜,只怕直到死亡那一刻,他只怕都不會忘記這份難能可貴的感情。
他一生,只爲蒼生。
“主子,已經將人送出了城門,向最西面離開。”
身後又是一名勁衣男人走進來,彙報他們的安排進度。
聞言,神策神色微動,“最西面嗎?”
視線朝着西方望去,那個方向是西域地帶,他們竟選擇那樣惡劣的環境,真沒想到。
最終的選擇是他們,他不會防礙。
“讓人看着上夷國與樑國的動向,那位齊國女將軍,讓她來處理,不必理會。”
齊國女將軍,他早就查到了對方真正身份,所以纔會特別提了下這位女將軍。
說罷,神策已經轉身朝外走去。
見神策的動作,身後的人也不敢尋問他的去向。
慕容勁與紅衣女人被動的圍住了,有人出動大批人馬將他們的去路給堵住了。
而且還很有準頭,並沒有讓他們有縫隙鑽的機會。
“姑姑,這裡我來應付,你找機會離開。”
慕容勁手中冷劍一橫,推了把身邊的紅衣女人,低喝了句。
四面涌過來的速度相當快,他們原本是要去殺了那兩個人,沒想到跟到一半就被這些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給堵住了。
紅衣女人冷眸一掃,咬牙道:“已經來不及了。”
“太子在這附近,說不準這些是他派過來的人,姑姑離去他不會攔着。”
“勁兒,你那個太子皇兄可不會那麼好心,”紅衣女人從喉嚨裡發出凜然的笑聲。
慕容勁蹙眉,沒等他再說話,四面的人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今天他們是被設計了,若是平常時,他的姑姑一定能保持理智,一旦遇上那兩個人她完全就失去了原有的理智。他來不及阻止,就一併陷進來了。
慕容勁沒有母妃,從小就在這個紅衣女人手中養大,雖然他稱紅衣女人爲一聲姑姑,可是在他的心裡,她就是自己的母親。
這也是慕容勁爲何一直追隨其腳步的原因,直到面臨死亡也亦是如此。
“錚!”
兩方人對峙瞬間,手中寒劍拔出,彼此對準致命處。
陡然之間陰寒氣流飛轉,冷寒徹骨!
“你們是何人派來的。”
紅衣女人冷着聲輕喝了句,面具下的黑眸泛着霜色的冷芒。
慕容勁下意識的將紅衣女人攔到了一邊,身邊還有他們數十人。
但對比對方的人數,他們十幾人的隊伍就顯得薄弱了。
對方並沒有回答,一雙雙淡漠的眼平靜地注視着他們,形成了一道詭異的風景。
如若是常人被他們這麼看着,頭皮都炸了。
>
“姑姑,這些人不似慕容霄的死士,”旁邊的慕容勁輕輕說了句。
紅衣女人皺起了眉頭,細細觀着這些連臉都沒蒙上的勁衣人。
灰濛濛的天空颳着風沙,地上沒有北面的積雪,風卻吹颳得厲害了些。
迷了紅衣女人的視線,鳳眸眯得越來越細。
不是慕容霄的人,那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紅衣女人想不出是誰這麼精算她的行動,甚至是在這樣的地方截了他們的通路,難道是秦聞與容戟?
想到這兩個人,紅衣女人眼睛佈滿了紅絲,透着無邊的仇恨。
死在那兩個人的手中,她無論如何都不甘心,只要他們沒死,她都不會甘心。
眼下,她再不甘心,只能拼命了。
勁衣人羣中突然站開了一條道來,在盡頭露出一條霜色的修長身形。
此時的天色已經漸暗,遠遠的,看着有些模糊。
能讓他們一眼就認出那人來的是那一頭與從不同的白髮,在烈風中飛舞,帶着逆回的弧度!
他一步一步走來,像是很緩慢,卻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紅衣女人眸子一緊,心中震驚的同時咬牙道:“是你。”
慕容勁捏着手中的劍柄,眉宇皺得更緊,擔憂地看向紅衣女人。
神隱者竟然插手這種事,只怕不好脫身。
再細想到神隱者與容天音之間的關係,不由自發的想着,會不會是容天音特意讓神隱者這麼做的?上次在齊國時,他們可是陷害了容天音一把,只是沒成功罷了。
所以現在神隱者是要來替容天音做這種殺人越貨勾當的?
不得不說,慕容勁的腦子也挺能想的。
神策淡如水的視線落在紅衣女人身上,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一片空氣,無端的讓人打悚!
見他這般,更讓人心中惶然。
對方畢竟是經歷大風大雨的人,只是一瞬間的事,就恢復了常態,與那道淡然原視線對上,一時沒有相讓的意思。
神策似乎也不急着開口,就那樣靜凝對方。
最後紅衣女人緊了緊眉頭,沉啞着聲打破壓抑的沉寂,“神隱者這是何意?在下並未與神隱家族結怨纔是,今天神隱者這般做,是否太過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