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獨自回到家裡,中午沒飯吃,他自己不會做飯,但煮雞蛋還是會的。可是,當他拿出三個雞蛋來洗洗時,一個不小心,就把雞蛋捏碎了。
他手勁大,從沒洗過雞蛋,哪裡知道薄薄的蛋殼,受不了他輕輕的一攥,滑膩的蛋清和液態的蛋黃,弄了他一手。他氣得也不洗了,直接把剩下的兩個雞蛋,扔進放水的大鍋裡。
“唉,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拿捏分寸了,這雞蛋只能拿不能捏。有的人,就像這雞蛋一樣,只能拿不能捏,有人卻隨便你怎麼捏都沒事。”
洗碎一個雞蛋殼,肖堯聯想了很多。從他逃跑回來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經歷了太多的事。無情的打擊,一個接着一個;倒黴的事情,也是接重而至。
黃莉的無情冷漠,王佳佳的不辭而別,小玲那絕望的眼神,再加上捱打受罰傷眼睛,都讓他心力交瘁。
前段時間,不管如何,都還有小玲在他身邊,給他安慰,給他溫存,給他帶來情愛。這都讓他覺得自己還沒被完全拋棄。
可現在,小玲也被他給氣跑了,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雖說他把那封信一根火柴給燒了,可小玲會不會回來,他心裡沒底了。
“小玲,難道你的心,就像這雞蛋一樣,被我捏碎了嗎?小玲,你在哪?我知道錯了,不管你願不願嫁給我,你都儘快回來好嗎?”
“王佳佳,你在我心裡,就像是一個熟透的蘋果,我隨時都想把你吃掉。你也說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爲何又如此絕情而去?”
肖堯在心裡默唸,可是,不知身在何處的王佳佳和小玲,誰也聽不到他的心聲。往事在他的腦海裡,一幕又一幕的浮現。
他想到了周鎮有他最疼愛的妹妹靜兒,有他的兩個女人和愛她的周敏,想到了省城有他的結拜兄弟和好友。可這一切,都被他用冷笑,輕易的劃去。
人生就是這麼充滿不可思議,唸書時那麼忙,他心心念唸的想去這去那。
可現在,他整天無所事事,卻打不起精神去任何一個地方。這除了父母不讓他外出的一個因素以外,最爲主要的還是他心態的變化。
他越思越想,越是覺得該離開他熟悉的環境,要讓重新接觸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一切過往。
炎炎的夏日天氣,熱得知了在樹梢拼命的鳴叫。鍋竈裡的火光,帶着灼熱的溫度,烤不暖肖堯那顆冷透的心。
肖堯也多次想過再去找黃莉,可他一想到黃莉那冷漠的態度,就讓他提不起再去找她的勇氣。乞求來的愛,不是肖堯所想要的愛。
想要的得不到,能得到的找不到,一心給他的,又被他給弄丟了。這不得不說是肖堯少年時最大的悲哀。
兩個雞蛋,解決了肖堯一頓午飯。孤單的獨坐,寂寥的靜思,更讓他愁悶倍增。可話又說回來,造成這一切的,又何嘗不是他自作清高,自受苦果?
肖堯在家一呆就是三天不出門,而這三天,肖母在家與廠之間來回奔波,額上的眉頭也是越皺越深。肖堯看出母親心情越來越差,遂不敢多問。
即便不問,肖堯心裡很清楚,小玲肯定還沒回廠。若是小玲回來了,廠裡發生再大的事,也不會讓母親那麼揪心。
三天後正是週末,這天上午,肖母沒走。早飯後,肖母在後院菜地摘菜,向着廠裡方向張望好幾次,肖堯在房間後窗看到,也不敢出去問。
就在肖堯百無聊賴,坐在水邊石條上嘻水之時,他的好友老師郝旭偉,騎着一輛單車,從大鐵門進入前院。
“郝老師?你怎麼來了?”
肖堯聽到鐵門響,回頭看到郝旭偉,心裡非常高興,他光着腳就從水條上跑過來迎接。
“怎麼,老師來看學生,你還不歡迎啊?”
郝旭偉滿頭大汗,白色的襯衣也被汗水溼透,有一半都緊貼在身上,印透出瘦弱的黃色肌膚。一對狡黠而又明亮的眼睛,在眼鏡片後面閃爍。
“你老兄來了,我哪敢不歡迎啊?我還怕你到我爸面前告狀呢。哈哈哈。”
對這個亦師亦友的郝旭偉,肖堯恭敬之餘常和他瞎扯,這話裡暗諷肖堯那次要打他,他跑到肖父那告狀的意思。
郝旭偉和肖堯只閒聊了兩句,就急忙到後面和肖母打招呼。肖堯打出井水,給他洗臉擦汗降溫。
一陣忙碌之後,兩人回到肖堯的房間,郝旭偉再次把眼鏡拿在手裡擦拭鏡片上的霧水,用高度近視的眼球看着肖堯說道:
“二子,最近在家怎麼樣啊?”
“你少來,二子也是你喊的?我聽着彆扭。”
肖堯的小名,都是他的長輩或者姐姐才這麼叫。郝旭偉沒理肖堯的抗議,把擦拭好的眼鏡架在鼻樑上,並沒有完全戴周正,他把近視眼光從眼鏡框上沿看向肖堯。
“看你的態度,就知道你心情煩躁。你回來這麼久了,就沒有什麼打算?”
“打算什麼?我想出去,想到省城去找個工作,可父母不同意。我這段時間,除了在家就是在廠。這期間,我只去了一趟五洋鎮。”
肖堯的語氣中,透着深深的無奈。
“那肖叔叔和阿姨,爲什麼不讓你出門?”
郝旭偉鏡片後的眼睛,閃過一些狡猾的目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明知故問。
“切,我就不信,你來我家沒從廠裡過。你沒見我老爸?我爸都對你說了什麼,不用問我也知道。你就別繞彎子了,你想說什麼就直說,我料定你就是我老爸派來的說客。”
“就你這態度,一般人真受不了你。你不要自作聰明,我還真不是你爸派來的,我是自己來的,在廠裡沒見到你,我纔來你家的。你和顧玲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在家幹呆一輩子。”
郝旭偉提到顧玲,肖堯心裡一陣懊悔。母親這些天那焦急憂鬱的心情,讓肖堯看出他把小玲傷害透了,她越長久不回,那她回廠的希望就越是渺茫。
“唉,小玲這事就不說了,見不到她人,我就是把腸子悔青了也是白搭。要不你跟我爸媽說下,我到你那玩幾天,我在家呆着真是憋悶透了。”
肖堯不敢呆廠裡,一是怕小玲回來尷尬,再是怕父親沒有小玲在身邊支應,工作起來不順手就找他麻煩。
郝旭偉聞言,眼珠在鏡片後轉了好幾圈,然後才端起茶杯喝口水說道:
“這事你想都別想,即便肖叔叔答應,我也沒時間陪你玩。我來之前,可是聽你爸說了,不把你親事定下來,你哪都別想去。”
郝旭偉說到這裡很糾結,他是帶着肖堯母親的使命來的。這件事不但要求他瞞着肖堯,還要他無論如何都說服肖堯,讓他對王佳佳死心。可繞了半天,肖堯都沒扯到王佳佳身上去,他又不好直接言明。
肖堯的臭脾氣,他太清楚不過了,這事要硬着來肯定不行,只有先順着他,然後跟他擺事實、講道理,這樣才能收到預想的效果。
“我爸就是蔣介石,大獨裁、不講理,當廠長發號施令慣了。小玲走了,我到哪定親去?要不是怕我老媽傷心,我早跑了,他拴都拴不住我。”
這些話,肖堯當着父親的面,你就是打死他,也不敢說出來。只不過背下發發牢騷,表示一下抗議還是可以的。
“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見。我想問問,你原來的那些女同學和小妹妹,你就沒考慮過?小玲走了,多久回來,會不會回來還不知道。你也不想就這樣被你爸關在家一輩子吧?”
這不是郝旭偉在挖溝引水,把話題往王佳佳身上引。
這是他在肖父那說話時,肖父委託他來問問的。肖堯把小玲氣走,肖父和肖母都認爲肖堯是故意的。他倆商議之後,一致決定,只要不是王佳佳,都隨了兒子的意願。
聞言,肖堯神情一陣沮喪,他深深的嘆口氣,對着郝旭偉也不做什麼隱瞞。
“我回來之後,去找過她,不知她爲何突然對我那麼冷淡。總不能人家都不願理我,我還去熱貼吧?其他人都沒來過,我也沒去找過。”
肖堯口裡的她,郝旭偉知道所指,肖堯也跟他聊過。郝旭偉見時機來的正好,機不可失,連忙問道:
“那你沒找王佳佳去幫你問問?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冷淡你吧?”
肖堯像看白癡一眼白了一眼郝旭偉,嘴角帶着嘲諷說道:
“找她去問,她還巴不得她對我這樣呢。”
說完,肖堯才反應過來,他自己纔是真正的白癡。郝旭偉不但是他的老師,也是王佳佳的老師,而且對王佳佳授課時間比肖堯長久的多。王佳佳和肖堯之間的輩分差距,郝旭偉也一清二楚。
這簡單的一句話,肖堯絲毫沒經大腦考慮,隨口說出,就把王佳佳的心事給出賣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很多的事,即使沒有任何人知道,但許多人往往在不經意間,自己就會出賣自己。
肖堯想挽回,但郝旭偉是何等精明?肖堯不打自招,正是他所期盼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