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完剛啓封的一斤筒子面,王巖和金明爲了點麪湯斤斤計較,郭大雨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從小櫃裡拿出一小袋米,大約也就一斤左右,在手裡晃晃說道:
“你們是南方人,會做米飯嗎?我們不吃米飯,一個月也就這麼點米,是夜餐熬粥吃的,你們沒吃飽,就自己做飯吃吧。”
小屋外,一列長長的貨運列車駛過,肖堯接過郭大雨遞給他的口琴,拿出小愛送他的手帕,隨意擦拭了一下,就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他演奏的第一首歌曲就是《媽媽的吻》,在場的除了郭大雨之外,就連肖堯都被自己演奏出那悠揚的旋律,深深的牽動了思家之情,他甚至看到了金明轉身擦淚的動作。
“你們今晚就別走了,都在裡屋呆着吧。我們頭夜裡會來查崗,遇到了就把情況照實說。要是頭能原諒你們,不趕你們走,我也會沒事。不然,我也沒轍,就跟着你們挨尅吧。”
聽完肖堯的演奏後,郭大雨很是驚奇的讚賞幾句,並詢問了一下節拍是怎麼打出來的,但後面又爲他們和自己擔憂起來。
肖堯在對他示範怎麼一口含住口琴八個洞,堵七吹一的打節拍方法後,有點擔心的問道:
“郭大哥,我們在這對你有影響嗎?”
“唉,我在這工作幾年了,你們是第一次進這小屋的外人。別看我們這扳道房小,但責任重大,稍有差錯,就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所以,上面是嚴令不許外人在此逗留,必須確保工作環境安全。”
扳道房,決定着火車前進的方向,搭錯一個道口,甚至會造成兩列火車迎面相撞的重大事件。他們的領導,每晚都會不定時檢查,扳道工的工作時間,絕不能讓任何事打擾。
像郭大雨這樣擅自留人在扳道房過夜,屬於嚴重違反紀律,被上級知道是會受到嚴厲處分的。
聽完郭大雨的隱憂,肖堯心裡決定吃了飯就走,離開這裡。他情願帶着兩人去死,也不能害了把一切吃食都拿給他們吃光的恩人。
肖堯心裡很清楚,真到郭大雨的領導把他們仨趕走的時候,也就是預示這他要跟着受處分的結局。
沒過多久,熟悉而又陌生的米飯香味,在小屋裡瀰漫開來,剛吃完麪條的三人,都還是忍不住吞嚥起口水,盼着米飯快點熟透。
越到深夜,小屋的電話越是忙碌,差不多每隔幾分鐘,電話鈴就要響起,而每次郭大雨聽完指令後,都會重複一次幾道上幾道下,然後就會出門扳道岔,不久之後,就會有一趟列車隆隆駛過。
許久沒有吃過米飯,即使這頓米飯被王巖做的有點幹不爛,也沒有任何下飯菜,但三人都吃的很香。這米飯裡,有着家鄉的味道。
就在三人吃着噴香的米飯時,屋外傳來腳步聲,肖堯三人停止吃飯看着屋外,郭大雨臉上也露出緊張的表情。
“嗯?郭大雨,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頭,他們三個是外地的學生,在大霧裡迷失方向了很危險,我得知他們兩天沒吃東西,就……。”
屋子太小,四人在屋裡就已經顯得很擁擠,郭大雨的領導站在門外,看到肖堯三人,眉頭緊皺,臉色很不愉快。郭大雨連忙站到門外迎上去解釋,但不等郭大雨說完,他立即打斷。
“你難道不知道你這工作的重要性嗎?萬一出了事故,你和我都是要坐牢的,甚至會害死很多人,你難道不明白嗎?”
火車往哪兒跑,決定權不在火車司機手上,雖然火車的操作權在司機手上,但股道和方向的選擇不在此內,而在調度和常年值守在扳道房的扳道工手上。確切的說,最終的決定權是在扳道工的手裡。
“領導,你不要怪郭大哥,他不讓我們靠近房子,是我們三個人餓極了,強行闖進來的,我們吃完就走,不會給你們增添麻煩的。”
看到郭大雨被領導斥責得不敢吭氣,肖堯站出來爲他洗脫。他說話時,特別加重了“三個人”和“闖進來”的語氣,就是想讓這位領導明白,郭大雨一個人怎麼攔得住他們三個人?
“走?這麼大的霧,你們能去哪?我天天走的路,剛剛都滑了一個跟頭,你們還想走?”
這時候,肖堯才注意到面前的領導大約三十多歲,他高高的個子,壯實身材一點也不臃腫。
帶有鐵路徽章的大蓋帽下,是一張剛毅方正的臉,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透着逼人的威嚴,裝着肩章的深藍色工作服上,沾有不少污泥和鏽跡。
“領導,只要你不處分郭大哥,你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來人不讓他們走,肖堯搞不清這位領導想幹什麼。但爲了幫郭大雨洗脫,肖堯情願任其發落。
“哈哈哈,你又不是我手下,什麼領導不領導的,我叫王連方,你們要是樂意,就叫我一聲王大哥好了。你們要是還沒吃飽,我那還有。雖說條件艱苦,沒有好酒好菜招待遠方來的小客人,但必須管夠。”
“他們三個人已經吃完了一包筒子面,上面給我發的這一斤米,我也沒熬過粥,都被他們吃完了。”
聽到領導這麼一說話,郭大雨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他帶着告狀的口氣,向領導報告。多少有點期翼領導給予補償的意思,畢竟他一個月也就那麼點工資,有找回補償的機會,他可不願放過。
“王大哥,我們吃飽了,你不趕我們走了?”
“誰說我要趕走你們?我也不是鐵石心腸,這麼深夜,我把你們趕走了,萬一你們出點啥事,我下半輩子也活不好了。你們可以留在這裡,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千萬不能和大雨嘮嗑,讓他安心工作。”
王連方囑咐他們一番之後,又對郭大雨交代幾句,接着又在深夜的濃霧中離去。
小小的單人牀,根本就睡不下肖堯他們三個人。他們嚴守王連方的教誨,吃過飯也不敢和郭大雨聊天。
三人齊齊坐在牀上,肖堯手裡拿着口琴也不敢吹,就坐那看着郭大雨接電話放電話,再出去完成他重複過的口令。
“肖堯,肖堯,你們醒醒,該走了。”
斜靠在小牀的三人同時被郭大雨喊醒,他們睜開迷茫的雙眼,看着面前的郭大哥。
“小夥子,我來替大雨值班,讓他提前下班,帶你們去附近的車站,送你們去北京。”
王連方從外面跨進裡屋,疲倦的臉上帶着微笑。
“這……,謝謝王大哥。”
“謝什麼?只要你們能安全到家,我們也就踏實了。快洗洗,查道車一會就來,快去洗洗,讓大雨帶你們到北京再吃早飯。”
肖堯三人不敢怠慢,把感激深埋在內心,他們匆忙洗把臉,一輛單獨的火車頭,就停在了岔道的鐵軌上,郭大雨招呼三人蹬上車頭,機車就出發了。
看着逐漸在視線裡變小的王連方,三人才放下揮動的手臂。
“你們運氣真好,我都沒想到一早領導會來讓我送你們去北京,還讓我幫你們聯繫好免費回老家的火車。我一直都很怕他,現在覺得他並沒有那麼可怕,反而覺得他很容易親近。”
“郭大哥,你送我們來回跑,耽誤你休息,不會影響你晚上值班吧?”
“沒事,領導給我調休了,我今晚不用值班。”
沒說幾句話,機車就到了一個小車站,肖堯看到了站名“黃土店”。他們等了一會之後,一輛客車進站,郭大雨是鐵路上工人,也不知他和列車員說了什麼,反正就這樣免費讓他們三人都上了車。
大約半個小時左右,郭大雨帶着三人,走出北京站。他首先帶着肖堯他們來到一個早點店,吃了豆漿、油條和焦圈,然後帶他們來到鐵道部的大門外。
“你們在大門外等我,我去裡面找人,看能不能要到免費乘車證明。”
可在郭大雨想要進入大門時,卻被值班室的看門警衛攔住了。他們要求郭大雨出示出入證,郭大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扳道工,哪裡會有鐵道部大門的出入證?他苦苦求告半晌無果,只好回來。
“肖堯,我也沒轍了,咱小百姓,進不了這大衙門,你們到路邊等我一下。”
沒多久,郭大雨手裡提着一個袋子跑了回來,頭上佈滿了汗珠。
“三位弟弟,我也沒多少錢,口袋裡的錢只夠買這些吃的東西。沒轍,我只能送你們到這了,只要你們在北京,就不會出岔子。”
看着滿臉都是都是疲憊和汗水的郭大雨,肖堯心裡很過意不去。他馬不停蹄地折騰一宿,這會爲了他們,還不能回去休息,肖堯於心何忍?
“郭大哥,你趕快回去休息吧,我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謝謝你!郭大哥。回頭請你再帶我謝謝王大哥。”
郭大雨知道他再留下也幫不了他們的忙,身體也已疲憊到極致,他只好和三人一一告別,並一再囑咐他們,不要做爲非作歹之事,肖堯三人很鄭重的一一點頭應允。
“有一件事也許你們不知道,站臺票也是可以進站的,但不要往外說哦。”
臨行前,郭大雨留下一句深刻含意的話,轉身匯入車站的人流。肖堯看着他遠去,在心裡默默的說了一句:謝謝你郭大哥,謝謝王大哥,謝謝你們,北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