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邱西纔來了之後,參戎大人和他談了一些什麼也沒有人能知道。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張震所部自從得到大人命令之後,果然就是按兵不動,無論巡撫大人如何催促就是不發一兵一卒。
朝廷不斷催促,許乃釗心急如焚,可張震大人卻穩如泰山,每日裡只顧着接待那些從上海出來的士紳商人、洋人代表,對那迅速撲滅小刀會反賊一事似乎早已忘得乾乾淨淨。
軍營裡倒是人鬧得很,每日都有大批物資送來,有一日之間甚至接連運來三門火炮,天知道這位參戎大人是誰哪裡弄來的。
此時太平天國北伐已然受到挫折,江南、江北大營又和金陵形成僵持之勢,朝廷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上海。
作戰不利的只有一個許乃釗而已,和張震一點關係也都沒有。
打從張震到達上海之後,那是未嘗一敗,作戰做到這等地步,也算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士紳,真正是問心無愧的了。
轉眼到了年底,別的軍營都在那憂煩戰事,可就唯獨張震軍營彩旗飄飄,一副準備過年樣子。
這一來惹得各營羨慕不已,要說還是在張參戎手下當兵好啊,你悄悄人家那,打仗歸打仗,過年歸過年,一點也不耽誤。
張震別的營的將官一個沒請,單單請了駐紮在泥城浜浜西邊清兵北營軍營的千總王雄。
這不免讓人有些奇怪,這王雄和自己這裡素來沒有什麼聯繫,怎麼大人別人不請,偏偏請了這個和自己一點關係沒有的千總?
偏偏參戎大人非但請了,而且第一杯酒就敬給了這個千總。
王雄大是驚訝,自己和參戎大人無親無故,本來來着已經覺得大有面子了,參戎大人這第一杯酒敬給自己那可真有一些惶恐了。
“王千總,你也別覺得奇怪,兄弟這杯酒敬的不是你,是你北營的兄弟們。”
這一來更是奇怪,這可真是參戎大人第一次在下屬面前不自稱“大人”而稱“兄弟”,就看張震難得那麼認真,端着酒杯說道:
“泥城浜西至關重要,請王千總務必小心把守。兄弟在這裡一杯薄酒,在這裡敬過王千總了!”
衆人一片愕然,這可有些讓人難以理解。
泥城浜西並無反賊重兵,邊上又靠着租界,反賊就算攻擊,也得衡量衡量,怎麼到了參戎大人的嘴裡,那兒卻反而變成最危險的地方了?
“參戎儘管放心,卑職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若那小刀會反賊來襲,管保教他們有來無回!”王雄一口飲盡杯子裡的酒,拍着胸脯說道。
張震放下杯子,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小刀會的反賊,而是洋夷!”
“什麼?洋夷?”
不光是王雄,所有參加酒宴的人一齊停住了手裡動作。
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小刀會做亂之後,洋夷雖然暗中相助,但面子上還是一直在那保持中立,再說清軍又和洋夷素來無甚衝突,怎麼參戎大人忽然會提到了這個?
“大人,這個......”王雄遲疑半晌,這才說道:“咱們和洋夷從來沒有任何衝突,我看洋夷要來攻擊恐怕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張震苦澀地笑了一下。
很快,這些不可能的事情就要變成可能了。洋夷襲擊清軍大營,這是自鴉片戰爭以後,洋夷在中國的地盤上,和清軍爆發的又一次戰爭。
可惜浜西並不歸自己統管,而是歸素來和自己有些矛盾的吉爾杭阿,就算自己告訴吉爾杭阿會發生這樣的戰爭,吉爾杭阿又怎麼可能相信?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明明知道一些事情一定會發生可是自己卻沒有辦法去阻止它們。
張震環顧衆將,最後目光落到了王雄身上:“王千總,兄弟只是揣摩而已,王千總的軍營就駐紮在租界邊上,或許會和洋夷有所衝突,一旦發生衝突,若是小事千萬要忍,可一旦要是洋夷欺人過甚的話......”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陰冷,緩緩轉動着手裡酒杯,接着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咚”的一聲在安靜的酒宴中聽起立如此刺耳:
“如果真的欺人過甚,就給老子幹他孃的!”
王雄一怔,又聽張震大聲說道:“聽着,哪個洋夷要敢爬到咱們的頭上來拉屎撒尿,都給老子恨恨幹他孃的,把天給捅出窟窿來老子都幫你們頂着!
王千總,雖然你吉爾杭阿大人麾下,不歸兄弟管轄,可有一點,你和洋夷開戰,那是有攻無罪的事情,別人不保你兄弟保你!殺了再多洋夷,兄弟拼着這頂帽子不要了也要保你全家平安!王千總,這是事關我朝廷體面,事關我中華尊嚴之要事,別的都可以忍,只有這點千萬千萬不可以忍!拜託了,王千總!”
“有參戎大人這一句話,卑職決然不會辱沒朝廷!”王雄也是個爽快的人,大聲應道。
“參戎今天有些怪啊,怎麼盡說些這樣的話?”那邊謝逸聽着古怪,捅了捅身邊從上海過來參加酒宴的徐勇問道。
“何止古怪,簡直......”徐勇皺了一下眉頭,悄聲說道:“你仔細聽參戎的話沒有?事關我朝廷體面,事關我中華尊嚴。唯獨沒有提大清二字......”
“諸位,兄弟心裡只有一個計較。”這時又聽張震說道,語氣裡毫無商量餘地:
“別的事情上咱們都不妨當個縮頭烏龜,可就在和洋夷交涉之上,絕對不能退讓半步,尤其是在關係到大節之上。有人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可在本大人看來,這話實在和放屁沒有半分區別。咱們越是後退,洋夷越是囂張!
道光年間,咱們和英夷打了一仗,咱們打輸了,也退讓了,結果是賠了兩千一百萬兩白銀,被英夷割了香港,又眼見上海等地皆是洋夷橫行,咱們好好的地方,自己中國人說話反而一點作用沒有,什麼都得看着洋夷眼色行時,這就是退讓的後果!”
那些跟隨參戎大人久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參戎大人用這樣的口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