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就莫要取笑本官了。”
蕭徑今年四十餘歲,麪皮白嫩,頜下留着三寸黑鬚,相貌清秀,身上頗有幾分文縐縐的書卷氣,不過由於穿着代表地位與權力的華麗官服,所以周身同樣也散發着濃濃的官威。
四周百姓望過來的目光幾乎不敢看他的上半身,只是瞄一眼他官服的下襬。
以及黑色的官靴。
只是他在景老夫人面前卻是不敢擺半點架子,連忙又是拱了拱手。
心中則是拿定主意,不管先前這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蕭大人現在是朝廷的堂堂二品大員,禮部左侍郎,老婦人哪裡敢取笑您?”景老夫人不冷不熱的頂了一句,隨即又道:“說起來,老身還要向蕭大人請罪呢。
今天鬧出事情的起因,就是因爲老身沒有聽從蕭大人的命令,貿然亂闖伽藍寺所至。”
這都是哪跟哪啊?
蕭徑有些個摸不着頭腦,只好伸手叫來一個先前把守寺門的軍士,走到一邊仔細詢問。
待聽完軍士的介紹,蕭徑心中暗自叫苦,直想問候孫公公的親生母親!
本來只是小事一樁而已,你放景府衆人進寺不就完了?
偏偏要爲難景家,可景府的這位老夫人是會輕易低頭的人麼!
這有關景府的顏面,若真的服了軟,日後不知有多少人會欺到景府門上去。
景家在京城,及至整個朝堂的仇家不在少數,並且還有很多人在暗中窺視景府諾大的家業財富,所以景老夫人,這個有恃無恐的老婦人必然不會退卻,要大鬧一場。
“咱們全都跪下,聽從蕭大人的發落吧。”
景老夫人直到蕭徑聽完彙報,這才裝腔作勢的彎膝要跪下請罪。
蕭徑一見頓時就是急了,連忙重又走到近前又是拱手,又是連連作揖,“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見景老夫人膝蓋都彎了一半,直急的腦門上滲出一層細汗。
如果不是因爲景老夫人乃是婦人,他不好與之有親密的肢體接觸,蕭徑早就要伸手去扶了。
“蕭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終於,有些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孫公公回過神來,一個景府護衛光天化日之下殺了一個禁軍伍長,而且之前還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雖然那刀刃只是剛剛劃破皮,他只是受了點小傷,但卻讓他真實的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與恐怖!
他把蕭徑等人叫出來,是想要讓蕭徑下達命令,將景府衆人全部拿下,打入牢房的。
但是現在蕭徑的反應卻是南轅北轍。
這讓孫公公怎能不怒?
邁着急促的步伐,孫公公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手中的指塵差點指到蕭徑的臉上,“蕭大人,你今天必須給咱家一個交代!”
看着跳腳幾乎要暴走,對着自己疾言厲色的孫公公,蕭徑臉色一陣發黑。
在大庭廣衆之下,這個太監居然拿拂塵指着自己的腦袋,這也太不顧及本官的體面了。
不過他也是看出來,孫公公是真的氣極了。
這樣一來,就讓他左右爲難。
“老夫人,這位禁軍伍長是您府上的護衛殺的?”
蕭徑猶豫了一下,賠着笑臉,看向了景老夫人小心翼翼的詢問。
如果景府能退一步舍了這個護衛,他也算對孫公公有所交代,以前景府沒有少這樣做,不過當時的情況顯然和現在不一樣!
“自衛。”景老夫人臉色淡然,“是他先拔出腰刀攻擊老身府上的護衛,護衛纔出手反擊將之斬殺。”
此語一出,孫公公就是給氣的臉色發青,不過除掉他下了命令這一環之外景老夫人說的還真沒錯。
“是咱家讓這位伍長動手的!”孫公公大叫。
“什麼時候,一個太監也能指揮宮中的禁軍了?而且太監是來自東宮的,那個禁軍還是位伍長!”
景老夫人瞧着話語不多,但句句都說在對方的死穴上,“這位公公先前一直嚷嚷着景府殺人想要造反……”說到最後,景老夫人臉上浮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宮中的禁軍是皇上的私兵,應該只聽命於皇上及禁軍中將領的命令,你一個東宮的太監有什麼權力指揮禁軍的伍長?
這事往小了說,是那個伍長想要巴結東宮太子,這才聽從孫公公的指令。
而往大了說,就是東宮太子早就在暗中收賣了禁軍中的許多兵將,這個伍長是其中之一。
只有這樣禁軍伍長才會聽命於太子身邊的紅人孫公公。
不論是身份尊貴在不久將來有可能會繼任皇位的太子,還是在京城大街小巷總是揚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禁軍,都不好惹,不過它們二者湊在一起後,便有了弱點。
這個弱點便是各自的身份。
不能混雜在一起,不然傳到老皇上耳中,後果難料。
禁軍是保護皇上的,太子宮中的太監卻能指揮一名伍長,老皇上知道了看問題自然不會只是停留在膚淺的表面,肯定會延伸往大了看待,尤其是在老皇上年老體弱,喜歡疑神疑鬼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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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公公作爲一個沒讀過書的小太監,他沒有什麼大局觀,更不通曉什麼國家大事。
但從小在東宮長大,見慣了並經歷了無數次的勾心鬥角陰謀陷害,他卻是對宮中諸多忌諱知識甚詳的。
景老夫人這幾句話在他眼中那真是用心險惡啊!
最後還故意沒有把話說完,留下一個讓人聯想的空間,居然就把他先前安在景府衆人頭上的造反帽子,順手反扣在了太子身上!
不知是驚是怒,還是太恨,孫公公拿着指塵的手都是顫抖了起來。
良久,孫公公纔不再看景老夫人,因爲他突然發現,這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實在是不好對付,便拿目光緊緊的盯向了蕭徑,進行逼迫,“蕭大人,你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
蕭徑苦笑,景老夫人都已經說東宮太監居然能指揮禁軍這種話了,難道他還敢把景府衆人怎麼樣麼?
真要是站在孫公公這邊,到時景老夫人便又會說東宮太子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居然能指揮的動朝廷堂堂二品大員,禮部左侍郎蕭徑了!
這種情況絕對不能讓之發生,不然蕭徑身上的官服難保。
太子還未登基,他只能在暗中示好站隊,絕對不可以站到明處,不然老皇上不會輕饒了他。
同時也會對太子大爲警惕!
同時蕭徑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他認爲景府衆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這是在朝爲官幾十年的經驗告訴他的。
如此一來,就只能放棄孫公公了。
這樣雖然會不給太子顏面,但蕭徑卻還真的不是很害怕,如今太子畢竟還是沒有登基,而如果太子想要順利繼位的話,自然要在暗中拉攏許多朝中掌有實權享有高位的大官重臣。
只有獲得這些人中的大部分支持,太子日後才能穩穩當當的繼位。
並且繼位之後,才能在還沒有很好豎立起天子威望之前,保證政令通行。
蕭徑身爲禮部左侍郎,又因爲身家清白,沒有和其他幾位勢力不弱的皇子有什麼糾葛牽連,也在太子要拉攏的名單當中。
朝廷分六部,單論權力的話禮部偏弱,不過禮部有一大優勢,那就是負責科舉考試!
在古代,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參加科考的學生,會視當屆負責科考的官員爲自己的恩師,這是學子對官員的尊敬,同樣也是在盡力的和官員拉上關係。
師生之誼,古人還是比較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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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學子參加科考沒有中第便罷,而一旦考中,日後要步入仕途,新拜的官員恩師便成爲領路人。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與潛規則,沒人教導領路指點是不行的,比如有些事情要睜隻眼閉隻眼不能太較真,不然若是死板不懂得變通,非得碰個頭破血流不可。
甚至有些新官上任因爲行差就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但沒有辦法主持好自己的工作,而且還落得個官服上身沒多久,就被砍了頭的悲催下場。
考生需要恩師指點,同樣官員也需要招收有才華的弟子到身邊,從而擴大自己在朝堂中的影響力。
因爲以上原因,便使得禮部的官員門生衆多。
甚至一些身居高位多次擔任主考官的禮部官員,門生遍天下!
這是極爲龐大的勢力。
因此說來,蕭徑這個擁有很多門生的禮部左侍郎自然也有太子需要拉攏的價值。
太子既然有所求,蕭徑便可以拿捏一二。
今天得罪了孫公公,他也就不是非常的擔心害怕了。
畢竟只是小事,而且太子也知道景府的厲害,也一直想要拿下景家,連他自己都不能把景府怎麼樣,自然也應該能體諒他的難處。
見蕭徑仍然沒有下令開口要捕捉景府衆人的意思,孫公公直接就氣的要抓狂了,“好你個蕭徑,知道咱家代表的是東宮,竟然還敢不給太子顏面,嗯,你很好,非常好!
你等着,咱家一定要把今天這裡發生的事情告訴太子,到時自然有太子找你說話。”
說罷,不等蕭徑開口,孫公公便是恨恨的轉身,踏出寺門。
幾個跟着孫公公前來辦差的小太監,彎着腰快步追上。
踏出寺門,孫公公就是走到了景老夫人的面前,雙眼中噴出兩道殺人般的目光,獰聲喝道:“還有你這個老太婆,也等着,總有一天,咱家要讓你家破人亡!”
鏗鏘!
先前殺人的那個景府護衛再次拔出腰刀。
一雙瞪圓的大眼,死死盯着孫公公。
誰能想到景府的護衛在這個時候還敢拔刀?
孫公公公直嚇的雙腿驀然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上,幸好跟着的兩個小太監眼明手快,及時上前將他扶住。
看見這一幕蕭徑苦笑,爲什麼他寧願得罪了太子也不敢招惹景府?
不就是因爲景府一慣是不講道理的土匪作風麼?
當年敢在金鑾殿當着皇上面撒潑打滾的景老侯爺的身影,突然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你,你要做什麼?”孫公公臉色蒼白,嘴脣一直哆嗦。
景府護衛猛然踏前一步悶聲厲喝,如打雷一般,“再敢對景府主人不敬,我就一刀砍下你的狗頭,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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