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世界,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生活裡的主角。他們在不同的劇本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雷銘在郊區深山的倉庫裡,和簡念、連榮麟在意識裡角逐,而錢小沫在靜謐的養老院裡,和錢爸錢媽圍坐在錢小湘的病牀邊上,這是這麼久以來,一家人真正意義上的團聚。
“天色也不早了,洗洗,睡吧。”錢媽上前摟住錢小沫的肩頭,“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你還是睡你原來那間,沒有任何變化。”
錢小沫擡頭望了眼錢媽,暖心一笑,道了聲謝。
“傻丫頭,和自己的媽媽,哪裡用得着這麼客氣?”
“……那今晚,我能和你睡在一起嗎?”錢小沫撲閃着水靈水靈的大眼睛。
錢媽的鼻頭一酸,當然沒辦法拒絕,眼眶一下子紅透了。
這一晚,一對母女並肩躺在牀上。錢小沫挽着錢媽的胳膊,側頭靠在錢媽的肩膀上,像一個乖巧撒嬌的小女孩。錢媽一面握着錢小沫的手,一面沉浸在回憶裡,和錢小沫聊着她小時候的童趣,聊着那些瑣碎的細節,卻對錢媽來說有着如同生命般重要的意義。
“……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嫁給你的爸爸,擁有你們兩個女兒。”
錢小沫望着錢媽,錢媽講着往事,講着講着已經溼潤了眼瞼,錢小沫也忍不住心疼。
“我才知道我小時候是那樣調皮……你真的辛苦了,媽……”
錢媽一怔,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錢小沫,激動得差點語無倫次,“小……小沫……”
這可是一整天下來,錢小沫第一次開口叫她媽媽啊!
錢小沫的臉一片滾燙,羞澀地,替錢媽蓋了蓋被子,“媽,早點睡,這段時間辛苦了!”
錢媽頓時淚如雨下,摟着自己失而復得的女兒,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哭。
錢小沫一直強忍着,明明眼角的淚水已經在打轉了,卻始終不肯落下一滴淚來。是因爲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哭,現在錢媽錢爸需要她,這個錢家需要她,錢小沫必須堅強抗下這一切。她不想再讓錢媽操心,所以,她不能在錢爸錢媽面前有絲毫的軟弱。
現在她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曾經的小孩子,她也應該拿出大人的樣子來。
至少不能再讓錢爸錢媽這麼累了……
錢小沫感慨萬千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同一片夜空下,現在雷銘在做什麼呢?
第二天、第三天,錢小沫都留在了養老院。雷銘時不時會打來電話問候,錢小沫也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他了。她也不知道雷銘在做什麼,在忙什麼,錢小沫擔心自己冒然聯繫他,會打擾他的工作,會吵鬧到他,於是錢小沫總是看着手機,卻又不敢主動聯繫雷銘。
錢爸錢媽看在眼裡,只是相視一笑,什麼話都不說。
錢小沫就這樣看向窗外,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對雷銘充滿了牽掛和希冀。
微風拂過,錢小沫已經在窗前佇立了好久好久,想着這些日子經歷的一切,只有和雷銘、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候纔會感覺無限溫暖、無限安心。
漸漸地,她的雙眼變得模糊,兩行淚水從晶瑩剔透的眼眸中奪眶而出,輕輕滑過細嫩的臉頰。沒有抽泣聲,眼淚只是這樣無意識地靜靜流淌。無意識的淚水爲誰而流,沒人知道,就連錢小沫自己也不清楚,或是爲了這些日子以來受的委屈,或是爲了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喜悅,亦或是對雷銘的無盡思念。
錢小沫只想擁有現在的這一時刻,平平淡淡沒有波瀾的生活,有家人,有愛人……
她垂下眼瞼,看了眼依舊漆黑的手機屏幕,握得太久,手機滾燙得厲害。
“我明天一早就回。”
思念而又怕打擾的心緒始終讓錢小沫猶豫不決,她總算鼓起勇氣給雷銘發了一條微信,但依然沒有迴應。錢小沫就這樣捏着手機又遠望了很久很久,望着夜空的星,望着天邊的月,望着隱隱約約的雷銘的幻影。
即便錢小沫已經失去太多的記憶,但是她現在知道,自己心裡面始終住着一個雷銘,或是影子,或是真實的存在。只是錢小沫還不敢肯定自己失憶後,是不是同樣喜歡着雷銘,萬一……失憶前她愛着雷銘,而失憶後她已經不愛了呢?
現在存在她心底深處的思念,說不定只是過去記憶的後遺症呢?
錢小沫咬了咬脣角,心虛着趕緊撤回了自己剛剛發送的微信。
盯着手機屏幕發呆,她才長長鬆了口氣,可是狂跳的心卻依舊控制不了。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在錢小沫的牀上鋪成一道金絲。
她蜷縮在被窩裡,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天亮得似乎比前幾日還早了一點點。
一聲拖得老長的哈欠聲,錢小沫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
此時,錢爸錢媽早就醒了。
錢媽是個利索的家庭主婦,沒過多久,香噴噴的早餐就準備好了。
錢小沫洗漱過後,和錢爸錢媽圍坐在餐桌邊,團聚的幸福像是這一家人從來沒有分離過。
“媽,我準備,回雷銘那了。”錢小沫的聲音很小,明明白白透着捨不得。
或許,也是因爲她自己還沒有想清楚。
“你也該回去了,雷先生也很想念你,”錢媽自然是清楚自己女兒的想法,“我們這你不擔心,一切都很好的。”
“可是,我還是……還是很擔心你們……”錢小沫依舊不捨。
“傻孩子,要是擔心,就和雷先生再來就是了,”錢媽努力打消着女兒的困擾,“哪有妻子不和丈夫在一起的啊?”
錢小沫沒有說話了,從錢媽嘴裡說出的“妻子和丈夫”使得她楞了楞神,之後朝着錢媽點了點頭。
早餐就這麼在有點依依不捨的氣氛中結束了,錢小沫幫着錢媽收拾妥當後,自己回到房間想着有沒有什麼要帶走,愣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帶什麼東西過來,自然沒有要帶走的。錢小沫完全可以立馬就走,可是,她卻還在猶豫。
“什麼時候走啊?”錢媽用圍裙擦着手,站在臥室門外。
錢小沫這纔回過神來,急忙掩飾着,“嗯……我還想多呆一會兒……”
“你已經嫁人了,已經不單單只是一個人了,你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就要更多的爲家庭考慮。”錢媽走上來,嘆了口氣,低語道,“之前,以爲你真的比我們先走了,所以,一直沒給雷先生好臉色,可不管我們怎麼罵他打他趕他,他一直跪在這裡始終不走,那時候下着傾盆大雨,他就這樣一直跪了下去……”
錢小沫一驚,雷銘高高在上,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所以,小沫,你們一定要好好珍惜,上天給你們的第二次機會,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錢小沫沉默,大腦裡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她甚至不知道是怎麼離開養老院,又是如何打車回到公寓的。
她完全只是依靠自己大腿的感覺,出了養老院,錢小沫依舊雙眼迷茫,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向什麼方向,她便已經站在了公車站臺下,上了來的第二輛車,一直迷迷糊糊,等到她下車後,又朝前走了幾步,果然就是雷銘所住的小區。
站在小區門口,錢小沫被身後轎車的喇叭聲拉回了思緒,她瞠目結舌地環顧四周,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但她就是,確確實實回來了。
錢小沫已經記不得了,曾經的她是如何頻繁地來往於這兩地之間。
自然而然,失去記憶,她也無法失去這種感覺。
出了電梯,錢小沫站在雷家外,猶豫了片刻,還是敲了幾下門,沒人應答,只有萌萌的叫聲。於是錢小沫輸入了密碼,門“咯噔”一聲開了。
錢小沫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密碼門的密碼,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根本沒人告訴她,她又怎麼知道密碼是自己的生日呢?
錢小沫不懂,拉開門走了進去,萌萌立刻激動地撲了上來。
錢小沫抱起它,它不住地舔着她的臉,惹得錢小沫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一番熱絡後,錢小沫放下萌萌朝裡面走去,就在她伸腳邁進房門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驚呆了——
屋內牆上,錯落有致地掛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婚紗照。
每一張都美極了,美到你站在面前除了止不住的讚歎之外,就是張着個大嘴巴傻看着。
婚紗照裡的兩個人,雷銘和錢小沫,看起來是如此恩愛又甜蜜。
錢小沫瞠目結舌地一張一張、仔仔細細地看着,心裡忽然想到了錢媽的那句“妻子和丈夫”的話。
有了母親的話,再加上這些照片,錢小沫依舊難以相信自己是雷銘的妻子。
雷銘這麼優秀,怎麼會看上她?
錢小沫這麼羞澀,又怎麼能把雷銘追到手呢?
錢小沫看着照片中的雷銘,陽剛而帥氣,壯碩而英俊,氣宇軒昂,相貌堂堂,不禁聯想起現在的雷銘,體型明顯瘦了許多,精氣神也比這相片上的差了不少。想到這裡,錢小沫又想起錢媽說的,雷銘跪在大雨裡,錢小沫心中是無盡的心酸,她明白雷銘這些日子是爲了她日漸消瘦、寢食難安。
或許對於錢小沫僅有的記憶來講,她完全記不起這些相片的存在,但只能憑藉自己的感覺去相信或不相信,就好比和簡念在一起時的惶恐,但和雷銘在一起時卻很安心,一切都是憑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錢小沫的視線再落到相片中雷銘旁邊的那個女子,時而依偎、時而環抱、時而相視,動作或俏皮、或嬌羞,舉手投足間分明說着對身旁男子的愛。
錢小沫停下了腳步,面前卻恰好是一面鏡子,她不禁問自己:“鏡中這個錢小沫和照片中的是一個人嗎?”
歲月的痕跡已經在鏡中浮現,儘管太少,但那也是歲月的滄桑。
內心的漣漪已成波瀾,眼淚再次悄無聲息地滑落,錢小沫多麼想回憶起所有的事情,無論曾經是美好還是不堪,她只是想擁有一個完整的記憶,完整到她能肯定地對她所愛的人說出“我愛你”,但是現在,她連所愛的人真真正正是誰都還不敢加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