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馬廄,士兵跟餵馬人交接過就走了。餵馬人四十出頭的模樣,面相忠厚,人稱老楊。老楊話不多,認真仔細的刷馬,看見趙永晝立在原地甚覺無趣,便說:“去一邊玩吧。”
“可是……我是來幫你幹活兒的啊。”趙永晝友好的笑着說。心道這老楊真是個厚道人,連活兒都捨不得讓自己幹。
“那去把馬廄裡的馬糞撿乾淨吧。”
“……噢。”
站在圈地巨大的馬廄面前,趙永晝瞪大了眼睛,眼神在那一堆堆馬糞上游移不定。老楊還好心給了他一塊布蒙在臉上,還說:“其實馬糞沒那麼臭的。”
趙永晝默默的翻白眼,不臭不臭,大叔你是在馬廄裡生活了多少年啊已經同化了吧!但他還是得掄起膀子開始幹。因爲老楊慢吞吞的給馬疏離鬃毛,說:“回頭再把馬槽清洗了。”
趙永晝擡了看了那快圍繞練兵場一圈的馬槽,差點沒兩眼一閉昏過去。
老楊說:“動作得快點兒。封家騎兵今天出行,傍晚就會回來。得在那之前打掃乾淨。”
“是。”趙永晝迴應道。搞了半天,這麼偌大的馬廄就歸老楊一個人管。後來雖然老楊也來幫忙了,但兩個人也是緊趕慢趕,趕在太陽下山之前,終於完成了任務。
趙永晝擡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遠處傳來馬蹄聲聲,封家騎兵回來了。馬匹由士兵統一牽過來,他們是看不見元帥和皇子那些正主的。
收馬的時候,一些士兵對今日所見也會大加談論,所以這也是收集小道消息的好去處。此刻趙永晝正在柱頭下綁繩子,隨耳那麼一聽就被他聽到一些不得了的事兒。
“真沒想到,巨瀾人只剩下不到五十萬的人口,還敢挑戰我們?作死啊!”
“那個國師不會真的妄圖用大量製作‘藥種’的方法來生產士兵吧?如果那樣的話豈不是太可怕了,我們三十萬大軍也未必夠他們吃的!”
“但二殿下說那個計劃還不可能真正實行。巨瀾人口驟減,都是被那個國師拿去做實驗。一百個人力出一個戰鬥力彪悍‘藥種’,如果那麼搞下去,用不着我們出兵巨瀾人也死光了。”
“可是元帥也說了,他們也會抓我們的士兵去做實驗,‘藥種’只聽從國師的命令,那個時候……真是想想都可怕呢!喂,如果我變成藥種要殺你,你會不會殺我啊?”
“別杞人憂天好麼?二殿下明日啓程回京,向皇上稟報這件事……”
“今天你看見了嗎?那頭老虎,實在漂亮啊!可惜元帥沒射中,哎。”
“我看封少爺是真心喜歡,都哭了呢。”
“不過那老虎有些奇怪啊,最近幾天都有人看見它在後山晃盪,雖然沒聽到傷害人畜什麼的,可果然還是很危險。”
“那老虎個兒大頭精,靈活的很,三五十個大漢也沒圍住它。好在沒傷到人,逃走了。”
“我聽到二皇子說今晚要在後山設陷阱,保證能把那老虎拿下……”
聽到這裡,趙永晝沒關住自己的嘴,“幾位大哥,那老虎長什麼樣?”
幾個士兵看了他一眼,只當他是個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什麼樣?南瓜大的頭顱,火焰般的眼睛,尖刀似的牙齒!”
“什、什麼色兒的?”
“什麼色兒?我記得是白色吧。”
“白色,後背上有灰紋。”另一個士兵說。
難道是念一師兄來了?可這才過了一個月,念一不是被處了三個月的刑嗎?那就是禪心老虎自個兒來了?它找不到我,所以在軍營外面晃盪?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趙永晝按下心中慌亂。幫着老楊將馬廄收拾好,盤算着待今晚入夜時定要去後山一看。
晚上吃飯的時候,封尋並沒有來。趙永晝隨意的問了費屯一句,“封少爺平時都跟咱們一起用飯嗎?”
“對啊。吃住都在一起的。元帥的意思是,既然他來了,就該好好磨練磨練。對了,今後你的牀位就在封少爺旁邊。不用太擔心,封少爺是大家族出身,爲人大度的很。你只要別去惹他,他還是不會虐待你的。”想到封校尉的囑咐,費屯給旁邊的小孩挑了一塊肉。
沒心思去細嚼費屯的話,趙永晝夾起那塊肥嘟嘟黑乎乎的肉塊,眼睛卻並不在肉上面。
“我們都在吃飯了,封少爺還沒回來呢。”這麼說着,趙永晝將筷子上不知道什麼東西塞進了嘴裡。
“今兒晚上元帥他們有活動,封少爺就不跟我們一同吃了唄。”
“什麼活動?我們能參加嗎?”將肉吞下肚,趙永晝立即問。
“聽說是抓老虎……怎麼?你想去啊?”費屯轉頭看着身旁的小個子。
“可以嗎?”趙永晝明亮的雙眼閃閃發光,乖巧的像只搖尾巴的……貓。
費屯的腦子裡閃過小時候養的那隻貓,總是用高貴冷豔的目光看着愚蠢的人類。雖然他總是抱怨它霸佔他的牀還不捉老鼠,但這動物只要一個撒嬌賣乖的動作就能讓他心肝亂顫。後來那隻貓失蹤了,他找到它時,是在隔壁獵戶的牆上,只剩下一張皮。
“屯爺?”趙永晝喊道。費屯的神情有些變化莫測,最後說,“先吃完飯,我帶你去找封校尉。”
“謝謝屯爺!”
費屯看着這娃兒的笑容,心裡忽然無比的舒坦。
晚上,趙永晝跟着費屯來到整個營地最大也最氣派的營帳外。帳篷裡的人正在收拾器具準備出發,封嵐印率先出來,就看到在不遠處探頭的大光頭,還有旁邊激動的揮手的少年。
封嵐印走過來。
“校尉,這小子鬧着要跟你們去打虎。我拿他沒轍。”費屯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無奈的說道。
趙永晝蹦着說,“校尉,我從來沒見過老虎,你就讓我跟着去看看吧。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封嵐印皺起眉,毫不留情的拒絕:“沒見過等我們抓回來了你不就見到了麼?黑燈瞎火的後山又險峻,你跟着去不瞎搗亂麼。”
趙永晝委屈的埋下頭。
“讓他跟着吧。”一個聲音傳來。
趙永晝驚喜的擡起頭來,一邊歡喜的跑過去。“元帥!~”
快半個月沒見面,他就是奔着封不染的懷抱去的。這種被喜歡的人縱容自己的感覺,簡直能讓人失去理智。
“喂!”封尋跳出來擋住他,“你想對叔父做什麼!”
趙永晝一個急剎車,但他剋制不住內心的情緒,對封尋甜甜一笑,繞了一下又直撲封不染。
趙永晝這一舉動可有些驚呆了衆人。周圍人在疑惑天吶元帥是這樣可以隨便撲的人嗎?可是封家人心裡卻是打了好幾個鼓點,嚇得不敢動彈。要知道,連封尋都不敢放肆到這種地步。
封尋一個愣神的功夫,轉過頭去自家叔父已經被人撲了個滿懷。那一瞬間,他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叔父要殺人了。
四周的人倒吸一口冷氣,目瞪口呆。容佑站在封不染身後看着這一幕,嘴角微微的彎起一抹笑來。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封不染髮作的時候,趙永晝還不知死活的撒起嬌來。“元帥小的好苦啊之前在另一個軍營裡每天累死累活不說還要住在那種地方連覺都睡不好……”
這時趙永晝突然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什麼。他擡起頭,隨後又接觸到容佑的目光。身體下意識的就抖了一下。
都怪自己一時得意,現了原形,竟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但隨後又想到,自己現在披着這年幼的麪皮不怕害臊,而且罪名也頂多是失禮冒犯,應該也不算得大錯。
趙永晝鬆開墜着封不染脖子的手,跳在地上,訕笑着摸了摸後腦勺。封不染的表情看不出表情,黑眸幽水潭一般。聲音也可怕的聽不出情緒:“出發。”
徑直走了出去,披風獵獵作響。
“你這小子,怎生如此大膽!”封嵐印怒目瞪他,轉身跟上。
趙永晝站在原地,封尋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撞了他一下,“你這是找死。”
少年低聲呵斥他。
“多大點兒事兒。”趙永晝小聲嘀咕了一句,對着身邊瞪直了眼的費屯嘿嘿一笑。
“你小子還真以爲誰都吃你那套啊!”費屯在他頭上用力拍了一下,“當心哪天摸到老虎屁股!”
趙永晝吐了吐舌頭,心道我還就敢摸禪心的屁股呢。
跟在大隊人馬的後面,想到禪心,趙永晝立馬面部嚴肅起來。這次是封不染要抓老虎,容佑設陷阱,若果真是禪心……趙永晝眸中一凜,跟在費屯的身後跑進夜色中。
軍營的駐紮地位於瓊州府的最北面,依山而建,面朝瓊海,沿海五百里開外便是巨瀾國的邊境。
背面的這座山並不陡峭,建有八座瞭望塔,由專門的偵測兵駐紮在此地。近幾日總有一隻大白虎在山上游蕩,向着山下營地的方向眺望,當有士兵靠近時,它有很快的轉身跑掉。
偵測兵將此事稟告上去,這日大隊出行出去打探巨瀾的消息,傍晚回來的時候恰好那隻老虎又在瞭望塔不遠處張望。
封元帥認爲既然沒有傷人畜便無需去管,連侄兒吵着鬧着要老虎他也不同意,並非封元帥仁慈不忍殺生,只是說:“既然是野獸之王,哪有被人圈養的道理。”
倒是二皇子容佑微微一笑,“蓮華今日是怎麼了?往日狩獵也沒見你對獵物手軟過。今日難得尋兒想要,你就哄他開心又如何。”
封不染搭起弓箭,那叢林中正在認真凝望的老虎聽到破風聲,轉身就跑,雪白的身姿瞬間消失在茂密的林中。
“啊,沒有射中!”封尋喊道,“好不容易今天碰着它。”
容佑清亮的眼睛睨着封不染,“蓮華這是提醒那老虎,有人要打它主意啊。”
封不染收起弓箭,“微臣射藝不精,殿下多多包涵。”
“叔父!”封尋雙眸一瞪,轉過頭生氣的看着身後的自家叔父。
封不染一臉淡定,“反正我沒那個能耐。”
容佑一笑,“尋兒莫鬧,咱們在這山上設下陷阱,明日我保管你得到那隻白虎。”
“二殿下此話當真?”封尋雙眸一亮,又皺眉道:“可是叔父剛剛打草驚蛇,白虎今夜回來嗎?”
容佑略一沉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最後脣角浮起一抹奇怪的笑,“放心,它一定會來的。”
衆人只覺二殿下的樣子怪滲人,不知他打什麼主意,只按照他的吩咐在那山中設下各種機關陷阱。這天晚上,只帶了幾個親兵,也不騎馬,徒步上了山,進入那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