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羑安身體的緣故,趙永晝稍微放慢了行程。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九月初七。好在他提前給容佑去了信,容佑也答應放寬期限。
一回到京城,趙永晝將府中事宜託付給阮顰後,首先去宸王府給容佑請了安。容佑倒沒有說他什麼,對他也很熱情,還留他用了晚膳。就是站在一旁的白先桀一直視線凜冽,搞得趙永晝如坐鍼氈,連筷子都拿不穩,掉了兩次在地上。
“白統領,你先出去。”容佑笑着說。
白先桀殺氣騰騰的瞪了趙永晝一眼,轉過身直挺挺的走出去。
宮人重新奉上一雙筷子,趙永晝有些尷尬的接過。
“是微臣失禮了。”
容佑眉眼彎彎,素白修長的手指頂在鼻尖輕笑:“不要跟我客氣,愛吃什麼儘管挑。”
趙永晝埋着頭挑菜吃菜,容佑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吃。宮人上來撤了席,趙永晝擦了手漱了口,默默的等着訓誡。
容佑擡頭看着他,“我看你瘦了好多,是趕路太急的緣故?家中的事都處理完了麼?我聽說你接了兩個人回府。”
一連好幾個問題,趙永晝早料到他有這一問,也準備好了說辭:“回殿下,那兩人是微臣的至交好友,命途多舛,無依無靠。微臣也算半個佛門弟子,與師兄耳濡目染多年,多有感觸。雖則一介凡夫俗子,力量微小,微臣也沒有那個力量去普度衆生,但求跟隨明主,窮盡自己的餘生,保我所珍惜之人一生平安無憂,死而無憾矣。”
他一番說辭,倒把容佑逗笑了。
“好一個‘不求普度衆生,只保珍惜之人一生平安’。能想出這種話來,你竟是個癡情的好種子。”
趙永晝低頭不語。他剛纔的話裡已經表白了自己的心跡,但容佑故意不接茬兒,他也沒有繼續發揮的機會。
“容我好奇的問問,弗生所珍惜之人中,都有些什麼人?”容佑卻話鋒一轉,這般逼問。
趙永晝一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叫白弗生。他有些不知怎麼回答,難道要他把一些人一一列舉出來?正在他不知如何開口時,容佑站起身來,微微低下頭湊近耳側:“這之中,可有我?”
趙永晝忍住後退的身體反應,他擡起頭,目光灼灼的望着容佑那一雙具有壓迫性的眼睛。
“微臣說過,擇明主,窮盡餘生。”
容佑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目光落在趙永晝厚薄得宜的紅脣上。
趙永晝逼着自己直視容佑,儘管他的身體已經有些開始顫抖。
“殿下即是微臣的明主,願傾盡畢生之力,輔佐殿下登上……”剩餘的話隱沒在兩人的脣齒之間。趙永晝渾身僵硬,難以動彈。
其實只是輕微的觸碰,並且很快容佑就離開了,稍稍遠離。
看着趙永晝瞪着雙眼臉色蒼白難以置信的樣子,彷彿承受了什麼巨大的刑罰。容佑不得不彎脣一笑,爽朗的笑聲打破了房間裡沉悶窒息的氣氛。
“本宮似乎是做了對不起蓮華的事呢。”容佑的聲音裡無比的輕鬆愜意,聽不出任何愧疚。
趙永晝瞪着雙眸抑制着身體的顫抖,緊緊的抿着脣。容佑揮了揮手,“你跪安吧。”
剋制着身體想要立即逃跑的衝動,趙永晝跪安,行動拘謹的走出了宸王府。甚至沒有去關注白先桀的眼神找茬,上了轎子,渾身的冷汗這才一股腦兒的冒出來。等到了府上,他半天不下轎子。直到阮顰來掀開轎子,關切的喊了聲:“小將軍?”
他不說話,直愣愣的看着她。
阮顰伸手來拉他,趙永晝針刺一樣躲開。
“小將軍,先出來。”阮顰望着他哄道,手一直伸着,“你哥哥他們可等你很久了,都還沒用飯呢。”
外面傳來子清的聲音,在喊白兒。
趙永晝試着站起身,剛一站起來就身子一軟直挺挺的栽了出去。好在阮顰手腳快,一把將人扶住,一旁的巧兒連忙擁上來,兩人連拖帶抱的迅速將人帶進府中。
“這、這是……”院子裡的子清見了這狀況,嚇得都說不出話來了。但是阮顰她們將人帶進了廂房,身後跟了一大堆男男女女,他連問都不敢問。
阮顰先還以爲人只是有些疲累,誰知扶到屋裡一看,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兒。
趙永晝癱在軟榻上,渾身冒冷汗,嘴大大的睜着,卻是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巧兒面露慌色,驚慌的望着阮顰:“這是怎麼了?將軍怎麼了?咱們、咱們快去叫大人吧。”
阮顰也沒遇見過這種情況,一時也沒了主意。慌亂之下派了兩個人,一個去封府,一個去找大夫。然則遠水解不了近渴,眼見着趙永晝渾身顫抖着,翻着白眼,卻不知所措。
子清見兩個人從主屋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立即跟着進了屋子。就見一大羣人圍着,裡面傳出白兒痛苦的呼吸聲。他大叫一聲,推開那些人,“你們圍着他做什麼?快走開啊!”
子清從軟榻上抱着趙永晝坐起來,“他這是哮喘犯了,快,去找一塊生薑來。你們都散開,不要圍着他。”
他抱着趙永晝的腰讓他的身子前傾,一邊用力的撫他的背部,“白兒,不要怕,慢慢來,慢慢來。”
嘴裡雖然這麼說着,可是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他深知道白五每次犯病時的難受,這病發作起來是生不如死的。阮顰讓屋裡的人都退了出去,巧兒哆哆嗦嗦的從廚房跑過來,“生薑來了,生薑來了!怎麼樣,全給他吃了嗎!”
小丫頭抖着手就要往趙永晝嘴裡喂,被子清劈手奪下來,喝道:“搗什麼亂呢,走開。”
他將那生薑掰開,掀開趙永晝的上衣,在他後背處擦之。巧兒雖被他吼了,卻也不生氣,見他手忙腳亂的,蹦着上去:“哥哥別生氣,我來幫你,是不是要脫衣服啊?”
兩人正忙的這空蕩,那邊封府的人終於來了,卻是雲衡。
原來今日也是封尋回京的日子,雲衡送他過來,晚上那會兒,封家在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聚在大府上給封尋接風洗塵。阮顰派的人過去,將情況一說。那席上正有幾個是封家的族老,封不染不好走開。雲衡一聽,便自薦先來。
過來一看,白府院子裡也還不算亂,那些個充當丫鬟僕從護衛的青年男女站在房檐屋角下小聲的議論什麼。雲衡豎着耳朵一聽,就聽見一個關鍵詞。
宸王府。
雲衡進了屋,就見一個纖瘦的男人正抱着白五哭,他哭雖哭,但手上的動作卻堅定不移。首先是讓病人保持坐姿,身體前傾,然後用生薑擦其後背第三根肋骨處,助其呼吸。雲衡不由得點點頭,他走過去,露出微笑:“你做的很好,接下來交給我吧。”
耳邊的聲音就如同救世主。有人來救他的白兒了。子清心裡這樣想着,他擡起頭,被這個人驚世的謫仙容顏所震撼到。但隨即他就站起身,因爲那人攬着白兒坐下來,開始在白兒後背處推拿運功。沒過多久白兒就不喘了,能夠大口的呼氣,渾身是汗擡起頭,揚着脖子。
子清奔出去準備了熱水,端回來的時候雲衡已經扶着趙永晝躺下。
“他暫且無礙,你無需太擔心。”雲衡見子清顫抖着手爲趙永晝擦洗,一副傷心欲絕的可憐樣,心底不由的有幾分看之不起。但嘴上卻還是要安慰幾分的,不管怎麼說,他也不是那狠心之人。
“有勞,有勞仙人了。”子清忙着說道。
聞言,雲衡又是一笑。他本想打趣這人,但看他忙的很,也就轉身出了屋。
站在迴廊下,放眼看去,這院子算不上大,卻是別緻雅靜。再一看各屋中擺放物件,皆是些名貴卻不張揚的擺設,很有性格畫風。就比如那角門裡擺着的一個看似尋常的小板凳,雲衡覺得眼熟,眯眼一看,果然就是當年師兄在萬卷山上自己親手做的那一個。
萬卷山的山崖邊長了一顆千年老樹,一次偶然的事故,那棵樹斷了,掉進了懸崖下。萬卷山上上下下數以千計的弟子,就封不染一個人,蹭蹭蹭跑去山底下把樹扛回來,打造各種傢俱。那板凳就是其中之一。雲衡挨着每個房間找,最後回到主房裡,子清正在給趙永晝換衣服,突然一個人走進來,敲桌子敲板凳的。他轉過身去,就見那謫仙般的人兒立在一把椅子前喃喃自語:“師兄是中了魔了。”
子清想起羑安還在那邊等着用飯,就走過去問:“仙人可曾用飯?”
“嗯?”雲衡擰着眉,想起了晚飯被打斷的痛苦:“正好沒有。”
“仙人若不嫌棄,就請跟我來吧。”子清邀請道。雲衡也不客氣,跟着子清來到廳裡,那桌上擺着許多各有特色的美味佳餚,卻是他從未嘗過的。他剛一坐下,就見那男人去了裡間,扶出另一個病怏怏的美人來。
“見過仙人。”羑安請禮道。
雲衡再也忍不住,樂得笑起來,“你們別左一個仙人右一個仙人的,喊聲道長也就算擡舉我了。”
子清與羑安二人從未接觸過這類人,也不知稱呼,雲衡一說,二人方覺喊錯,一時尷尬。好在雲衡是個自來熟,招呼兩人坐下,好似他成了主人。也不客氣,小酒喝着,葷素不忌。還連連稱讚不已,用畢才知這些都是子清做的。
“你做的?全部?”雲衡看着子清,又是一陣誇讚。子清被誇的臉紅不已。
三人又閒聊了多時,雲衡見羑安身體欠缺,就讓他先去歇息。子清送羑安去睡下之後又出來,幾次張口欲言又止,雲衡就說:“他身體沒什麼大礙,就是要好好調理。今日太晚了,他該睡了。明天我再給他治療,回頭讓師兄送些補品過來也就是了。”
子清謝了又謝,話都說不利索。雲衡見他二人言行舉止間少不了幾分風塵味,聯想到之前白五的傳聞,自然就猜到他們的身份。所以也不問,另起了一個話頭。兩人閒聊到後半夜,院子外一陣馬車咕嚕咕嚕的聲音,封不染和封尋來了。
“師兄來了。”雲衡站起身往外走。
子清也站起來,有些不安的跟在後面。在來京城的路上他就一直從阮姑娘口中聽到一位‘家主’,他深知那位大人一定對白兒有很重要的作用。院子裡火把通明,離得遠仍舊看不清容顏,只隱約從那模糊的身形上感覺到對方的貴氣斐然。當子清看清那個男人冷峻的容顏時,仍是有幾分驚訝的。沒想到……白兒竟然真的跟這位封大人……
他心裡的酸澀難以忍受,卻還得低着頭對那人行禮。
封不染看了子清一眼,並不詫異,阮顰的信裡早已將這一切說明。
“今天又是怎麼回事?”封不染問道,人已經往主房走去。
阮顰跟在後面,低聲道:“是奴婢的過錯,小將軍今天下午剛回來就去了宸王府。奴婢想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就沒跟着去……誰知一回來就犯了哮喘,奴婢並不知道緣由,任憑家主責罰。”
“哮喘?”封不染皺起眉。他知道白五的確有哮喘,但是很久都沒犯過了,就連在將他從巨瀾人手中救出來那會兒,那麼恐怖的時日他都沒有犯病,何以這會兒來了這檔子?莫非是宸王……
來到裡間,天青色的帳子平穩垂着,那裡面睡着的人,他與他已經半月未見。
“去準備浴水,我等會兒就來。”封不染低聲道,阮顰便帶着其他人退下了。家主這樣說,便是今夜要宿在此處了。
封不染掀開簾子,牀上的人揹着外面睡的正熟,烏黑的頭髮垂在淡青色的枕頭上,別有一番風情。封不染眸中星光閃動,但他還是放下簾子,轉身出了房間。花了點時間清洗一身風塵,散了髮髻,換了白衣紫衫。
雲衡正在院中的拱門下等着,一臉促狹的笑容。
“早在軍中我就看你倆不對勁兒,師兄您還挺能忍啊,什麼時候下的手?”
封不染彎着脣,並不言語,繞過雲衡要走。雲衡一把拽住他,湊過去滿臉神奇,“師兄,你的病好了?”
“好了。”封不染簡潔的甩出平地驚雷,睨着他:“你小子綁了我多少次,我都記得一清二楚。還有,以後別再我老二上畫烏龜。”
雲衡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反應過來,封不染已經走遠了。
“不、不是我畫的,明明是那小子畫的。”他說的是白五。就是有一次在軍中,封不染髮病,雲衡就教人使壞。結果白五那小子比他還興奮,但也就玩了那麼一次而已。還以爲師兄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因爲他那病,原本是一輩子都不能好的。
封尋喝了酒,稍微有點兒不清醒,黑夜裡他只看見他叔叔進了主屋,卻並沒有想過那屋裡還睡着誰。結果白府太小,沒那麼多客房,要跟雲衡擠一張牀他是一百個不樂意的,可是又不願意回府上跟那羣老傢伙磨嘰。糾結再三,最後還是子清將自己的房間騰出來。
“我跟羑安睡慣了,沒關係的。”子清笑着說,抱着被子進了羑安的屋子,低着頭關上了門。
雲衡總覺得這男人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但也沒在意,跟封尋一人選了一個房間,各自回屋歇下了。他專門選了那個離主房近的房間,猜想着今天夜裡能聽到點兒動靜。誰知貓了小半夜,半點兒聲響也沒有。雲衡不由得納悶,難道師兄那方面不行?
其實雲衡想差了。
這天夜裡,趙永晝由於之前的病痛,此刻睡的也並不深。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到有人掀開了簾帳,坐在牀邊良久。他倒是想睜開眼,可是渾身沒有半點力氣,也就隨着那人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躺到他身邊,從身後將他擁進懷裡,越抱越緊。
“你終於回來了,不夜……”
他聽到那人顫抖的聲音。是老師嗎?他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模糊中,身體被翻轉過來,一雙厚實的脣壓在他的脣上,撬開脣舌,瘋狂的掠奪。趙永晝做起夢來,他夢見自己一時和封不染糾纏,一時又在宸王府,視線裡全是容佑具有威懾性的眸子。他覺得呼吸難受,身上的人放開他的脣,火熱又移到他的脖子和胸膛上,急促的舔舐啃咬。
“啊……”趙永晝忍不住輕喊出聲,聲音不大,細微入耳,撓人心肺。他感覺到雙腿被分開,有些害怕的伸手推拒。
雙手的手腕被握住,被擡起來,壓在頭頂。一隻手在衣襟上下游走,不時,他就覺得身上涼涼的,什麼遮擋也沒有了。
一具火熱的身體壓上來,壓得趙永晝喘不過氣來。
“放、放開……”脣被封住,溫柔的脣舌在口腔裡遊走。
他睜開眼看見夢裡人的臉,“老師……”
“是我,不夜,是我。”封不染俯身,徐徐壓下。
趙永晝起起伏伏,像在海上,自己宛如一葉扁舟,封不染是舵手,駛着自己,乘風破浪。
這一夜的夢綺麗無比,趙永晝出了一身大汗,次日醒來,只覺渾身鬆軟。他依稀記得昨天回府之後的事,似乎是雲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