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哨塔下,擺了一張矮桌,已到中年的趙坐在對面,遞過來一杯酒。
趙永晝趕緊接過,“多謝。”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了幾分醉意。趙永德忽而嘆氣,眼睛望着桌上的花生粒失神起來。
“可是有心事?”
趙永德搖搖頭,連連兩句:“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趙永晝心一提,放下手中的杯盞。“可是府上出事了?”
張了張嘴,卻彷彿不知該怎麼說。趙永德擺擺手,復又仰頭喝酒。
“,白五自知身份低微,沒多大能力替分憂解勞。但凡事憋在心裡,久了容易出事。將軍心裡有什麼想不通的,不妨發泄發泄。白五不才,也只有這點用處了。”
他說的誠懇,趙永德也就笑笑,說:“你不要貶低自己。我把你請在這裡吃頓酒的功夫,指不定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有多少人在惦記着呢。”
趙永晝又好言勸了幾句,趙永德才將心中鬱結說了出來。先是講相國府上諸多事宜,無非是家族龐大,子孫不孝,恩怨繁多。趙永晝默默聽着,一時猜不透大哥到底想說什麼。
末了,趙永德說:“那日在魔巖門內,你算得上是對我有救命之恩。你我相交這兩年,我愈發覺得與你投緣。如若不嫌,可否以兄弟相稱?”
聞言趙永晝自然是受寵若驚,立即站起身躬身道:“承蒙厚愛,小弟見過大哥。”
趙永德讓他坐下,將兩杯酒斟滿,“咱們也懶得拜了,喝了這本酒,你我今後就以兄弟相稱了。”
兩人喝過後,趙永晝說:“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得明說,大哥,那日在魔巖門裡我是打算與元帥去救你,不過中途受了傷,我並沒有趕去見你。”
趙永德點點頭,“我聽元帥說了,說我見着的那人並不是你。但與你長的一模一樣,想必也是有些關聯。”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了。兄弟,你我雖然年齡輩分差了兩節,但都是性情中人。今日哥哥厚着臉皮,在這裡求你一件事。你先別急,這事兒不傷人不圖利,還能救許多人,但也確實不簡單,甚至難於上青天。我甚至不奢望你能做成,但求兄弟你盡力而爲,哥哥也就感恩戴德了。”
“既然大哥都這麼說了,那小弟答應便是了。只是做得成做不成,且看天意。到底什麼事?”
“兄弟應該也聽過吧?趙家與封家有世仇。”
“世仇?”趙永晝皺起眉,“對於貴府與封氏小弟確有耳聞,但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朝堂陣營不同,各爲其主罷了,談得上什麼世仇?”
趙永德搖頭嘆氣,“你有所不知,趙家與封家的恩怨早在封老太爺那輩就開始了,不過都是些芝麻綠豆的小賬,無關痛癢。但在前二十年間,前前後後牽扯上了數條人命……”
“數條人命?”趙永晝驚得提高了聲量,“這是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說到底,根源都在我那早年夭折的幼弟身上。”說道幼弟,趙永德的神情一下子有些低沉。“幼弟的死多少與封家撇不開關係。自那以後,老父親受了很大的打擊,將朝中事務都推給了五弟。偏偏五弟最疼愛的就是老九,恨封不染最狠的也是他……五弟爲人有些偏激,後來又生出許多事。這一二十年的時間,就像滾雪球一樣,封趙兩家的恩怨越滾越大。眼下皇子奪嫡,如你所見,兩家各選其主,到了新皇即位的那天,必定是血流成河”
趙永德擡起紅通通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趙永晝。“如果老九還活着,這一定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趙永晝動彈不得,不知是被大哥的眼睛看的,還是因爲那些話。有很多事其實早就露出了苗頭,只是他不願意去深想,不敢想。他卻沒想到,大哥會在此時此刻將他拉到這裡,說這樣一番話。
“……大哥,我能怎麼做呢?”半晌,趙永晝出聲問道。像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
“有句話我一直沒告訴你:你很像我家老九。”趙永德說。
趙永晝勉強彎了嘴角,“大哥何出此言?”
“直覺。”
趙永晝啞然。
趙永德忽然笑了起來,看起來更像是苦笑:“看見你就像看見老九一樣,所以想求你的事,也是老九想做的事。”
“……他想做的事?”
趙永德點點頭,“白五你還太年輕,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你不是封家的人也不是趙家的人,還沒摻和進這場漩渦裡。大哥想求你,等那一天到來的時候,盡你最大的能力,控制住形勢……”
說道這裡,趙永德已說不下去。但趙永晝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皇子實力很強,趙家未必會輸。”趙永晝也不知自己是以何種角色說出這話。
趙永德卻搖搖頭,“不是未必,是一定會輸。大皇子資質平庸,卻急功近利,意志搖擺,不似人君。老五是爲了跟封不染對着幹,封不染支持二皇子,他便舉整個趙氏之力來力挺大皇子。父親早已不問朝政,我在家中雖然還有些威嚴,卻也早就管不住老五了。他手段多,支撐起大皇子的半邊勢力,然則這幾年,大皇子也漸漸不那麼聽他話了……老五從小就聰慧,我只怕他被仇恨矇蔽了心和眼,到最後死也解不開心結啊。可憐,可憐啊。”
趙永晝第一次覺得,印象中粗枝大葉的大哥原來看的比誰都明白。
連着好幾天晚上,趙永晝都沒能好好睡覺。沒完沒了的刺客和偷襲暗算,讓他無時無刻不繃緊了神經,隨時待命。作爲護衛,與主帥的距離不得超過一丈遠。白天黑夜,趙永晝都站在不遠處看着那個男人,他們很近,也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