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樓中大夫王琦組織的老友會,傍晚的時候,陸陸續續的有名流入座。
巧兒剝了一碗荔枝,擡眼瞅向站在門口的阮顰。阮顰的姿勢與神態完全不輸禁衛軍,一雙杏仁眸中浮着溫情脈脈,但巧兒知道,那下面藏着寒冰似水。這雙眼總是警備的在人羣中掃來掃去,迅速,不露痕跡,讓人毫無知覺的同時卻覺得後背發涼。
與這樣的阮顰在一起做事情時,總是讓人壓力很大。巧兒抿了抿嘴,端了裝荔枝的碗,期期艾艾的湊到躺在軟榻上閉眼休憩的人。
“小將軍。”巧兒輕聲喊道,“吃荔枝啦。”
趙永晝張開嘴,一顆滑滑的涼涼的荔枝含進嘴裡,抿一抿,滿嘴香甜。他快速的嚼了,舌頭抵着核出來,被巧兒取走,很快又一顆飽滿的果實塞進嘴裡。
瞧他吃了五六顆之後,子清忍不住開口道:“荔枝吃多了上火,當心拉不出來。”
趙永晝當即覺得菊穴一緊,睜開眼睛,推開巧兒喂上來的荔枝:“現在什麼時候了?”
立在門口的阮顰道:“戌時過半了。”
“子清羑安你們隨便玩兒,我去外面看看。”趙永晝起身,整了整衣衫,風流倜儻的下了樓。阮顰跟在他身後。
大廳裡此時的景象還算看得:華燈初上,夜色漸莽。文人雅士們舉杯邀酒,規規矩矩的坐在席上。歌姬清唱,舞姬的舞也算符合禮儀。趙永晝從樓梯上走下來時,自然而然的引起了這些人的注意。
立在廊檐下的小廝立刻上來,將趙永晝領到一個光線較暗淡的位置上,避免了衆人對他的視線打量。沒過一會兒,酒喝開了,眼見得那些文人歌姬鬧作一團,嘴裡雖猶自吟着詩詞,已是漸漸染了顏色。
不多時就有人上來跟趙永晝搭訕,一個看起來地位比較高的男人捧着一杯酒,笑眯眯的湊過來。
“這位可就是白虎將軍麼……”剛走到桌子旁,只見旁裡伸出一隻芊芊玉手,擋住了去路。
“王大人,您請坐。”阮顰彎着水盈盈的杏仁眸,柔聲道。原來這人就是中大夫王大人。
王大人一愣,但隨即被阮顰的美貌和氣質迷得暈頭,也沒怪她無禮,隨和的在與趙永晝隔着一個位置的凳子上坐下來。
趙永晝主動拿起酒杯與他喝酒,與其攀談起來,沒過一會兒王大人被他哄的忘乎所以。等趙永晝問起周琛這個人時,王大人一拍大腿:“周琛啊!哎呀,那小子今天不是說要來麼?我看看哦。”
轉過頭去在一衆人間逡巡了一圈,然後就朝亮光下圍着的那一羣人招手喊:“周老弟!過來一下!”
那個男人約莫三十來歲,身穿一件石青色古香夾衫,在明亮的光影下暗淡的泛着光。聽見喊聲便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看。趙永晝注意到,周琛一眼就看到了他。
“來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虎將軍呢!”
周琛樣貌平平,至多算得上清俊,一雙眼睛含着笑,看人的時候特別專注,爲他增添了幾分別樣的深情味道。被這雙眼睛看着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全世界他只注視你一人的錯覺。
“白將軍?久仰久仰。”周琛走上來,遞上酒杯與趙永晝碰了一下。含笑的眼睛看似深情的在身處暗處的趙永晝身上流轉了一圈。
都說文人才子處處留情,這種風月場上的風流伎倆,趙永晝自是見的多了。他稍稍站起身,今夜第一次讓虎眸露在亮光之下,筆直的直視着周琛。
“周大人,久仰。”趙永晝沉聲道,同時勾起一抹笑意。
對上那雙具有威懾力的虎眸,周琛下意識的直了直身子,剋制住後退的衝動。頓時收斂了神色間的風流之色。
今天晚上喝了那麼多酒,這一杯酒下肚,卻有幾分清醒的意思。
趙永晝退回了昏暗的視線之中,穩穩坐下。
周琛欲要託詞離去。
“周大人,這邊坐。”阮顰出聲示意道。
周琛瞟了一眼旁邊的女子,暗自糟糕。看這架勢,自己輕易是走不掉了。
沒過多久王大人就去跟別人樂呵了,這邊只剩下周琛與趙永晝二人打着太極。你一句我一句的,不時就聊到了趙永晝從三清縣回來,遇上張玉明的事兒。
一聽張玉明,周琛的神色就變了:“將軍認得義兄?”
趙永晝:“豈止認得。我早年與張大人頗有淵源,近來又與他結了親家,可謂是親上加親了。”
周琛一語道破:“是義兄讓將軍來找在下的?”
趙永晝點點頭,“不錯。”
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周琛拆開來一看,沉默了片刻,最後低聲道:“在下明白了。日後周某便是將軍的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周琛嚴肅的神情,似乎果真要立刻去赴死一般,趙永晝不禁被他逗的笑起來。
趙永晝請周琛到樓上去坐,周琛也不拒絕。到了雅間,阮顰依舊站在門口,那夜色裡的笙歌樂舞,一瞬間與房裡的人都沒有關係了。
彼時子清與羑安正擠在窗戶前看外面放夜燈,聽見動靜都回過頭來,見一個陌生男人跟在趙永晝身後進來,有些好奇的看向他。
“子清,你們用過晚飯沒有?”趙永晝坐到桌前,拿了一個雞腿開始啃。拍開酒封,抱着罈子開始喝。方纔在下面,他只顧着吊人,沒工夫吃酒。
走到房間裡,周琛才完完全全的將他看了個清楚。
子清湊過來:“你少喝些。當心晚上回去,大人責罵。”
趙永晝揮揮手,“今晚不回去了。”
兩個月後,當宸王容佑被赦免禁足令,在朝堂上言笑晏晏的時候,與此同時,大皇子的御桌上出現了一本冊子,裡面記載着如下內容:
十一月八日,宸王被禁足宸王府。
十一月十日,‘白虎將軍’白弗生從山西回到京城。直接去了宸王府,三個時辰後與封不染一同出來,回到白府。
十一月十一日,白弗生與刑部小吏周琛夜談於金曲樓,一夜未歸。次日凌晨,白弗生從金曲樓出來後直接去了宸王府,兩個時辰後出來,回到白府。歇了不足三刻,策馬直奔山西。消失蹤影。
十一月二十日夜,白弗生出現在封府,據當夜被請進封府的徐家名醫說:白弗生重傷昏迷不醒,有生命危險。
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大理寺和御史臺的案几上同時出現了告密函。
十一月二十三日,大理寺奉皇帝旨意前往山西查案。
十二月一日,大理寺官員上奏表明山西都督劉一郎參與叛軍一案關聯甚廣。
十二月十五日,山西都督劉一郎在被押往京城的途中暴斃身亡。與此同時,叛軍首領薛楠義自殺於天牢。
……
大皇子瞅了瞅站在自己桌前的人,將手中的冊子扔在桌子上,“你什麼意思?”
樑晚燈笑道:“殿下,您難道看不出來麼?這次是有人有意搗亂破壞了您的計劃啊。若不是這個人,這次宸王絕對再無翻身之力了。有人壞了您的好事,您能容得下他?”
大皇子掀了掀眉,“你說白弗生?他本來就是老二的人吧。再說之前的殺手不是你派去的麼,你自己沒把人處理乾淨,現在還在我面前說這些?如果你那時殺了白弗生,截下證據,也不至於後來要舍掉劉一郎這顆棋子,亂了我的陣腳。辦事不力,整日裡只會說三道四,趙永修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樑晚燈的笑容僵在臉上,但這幾日大皇子成日裡發火,他不習慣也得習慣了:“殿下教訓的是,臣下錯了。不過殿下,臣下說的這人可不是白弗生。”
大皇子有些不耐煩,“你一次把屁放完不成。”
樑晚燈:“您想啊,白弗生初來乍到,容佑和封不染又無計可施,若不是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白弗生怎會想到再探山西呢。依小人的推測,就是這個周琛在搞鬼。”
大皇子沉着眉:“樑晚燈,若我沒記錯,這個周琛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
樑晚燈:“是臣下的錯。日防夜防,怎防到他會背叛我呢。他既然有膽子這麼做,想必已做好了必死的覺悟。殿下放心,臣下會讓他如願的。只是到時候,白弗生勢必會插手此事。願望殿下給臣下足夠的權利,讓臣下親手處置這個賤人。”
樑晚燈的臉上出現惡毒的神情。大皇子想起這人的手段,不由有些後背發涼:“人殺了也就是了。別整出什麼幺蛾子。”
“殿下……”不知何時樑晚燈已經走近,涼悠悠的手搭在大皇子肩上來。
大皇子趕緊揮揮手,“隨便你吧。快滾。”
現在白先桀那邊正揪着這次的事情不放,要求父皇徹查此事,他正煩的焦頭爛額呢。雖說劉一郎已死,自己這麼多年又小心翼翼,可難保不會查到他頭上來。一旦那幫人查出什麼證據,他要立即毀滅才行。
想到這裡,他忽然記起來前些天十一那小子找他有什麼事兒來着。大皇子眯了眯眼睛,“來人,去東宮。”
子清剛從封府回來,下了轎子,只見夜色下白府門前站了兩個人,正在笑着說話。
子清走過去,“喲,這不是周大人麼?”
羑安笑的有些侷促,“啊,周大人送我回來呢。”
似乎自從那日之後,這兩個人關係格外好起來。聽說羑安在金曲樓的那個戲園子,周琛常常去。尤其是最近,每天晚上子清從封府回來都能碰見這兩人在門前膩歪。
子清笑着去拉周琛:“周大人裡面坐吧。”
夜色下週琛的臉有些泛紅,他連連揮手,“啊不了不了。我就是來看看,小將軍他還還吧?”
子清笑道:“他好着呢。在封府吃好喝好,人都胖了一圈呢。”
周琛:“那還是要注意身體。小將軍這次傷的重,你們要好生伺候着。”
子清:“那是自然的。我恨不得把我的心燉湯給他喝,只要他好好活着。”
子清時常說這種話,但是周琛不知道,還嚇了一跳。羑安連忙道:“子清,瞧你說些話,把人都嚇着了。”
子清方看到周琛恐怖的眼神,頓時笑顏如花,“周大人莫怕。羑安是個溫柔的人,他纔不像我呢。您可要好好待他啊。”
羑安:“子清你說什麼呢。”
周琛拱手,“在下先走了。”
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子清在後面笑着喊:“周大人,您當心腳下的路啊。”
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跑進夜色中的身影,子清和羑安笑的扶不起腰來,兩人相扶着進門。
子清:“你這個周大人怎麼這麼逗啊。瞧他剛纔那臉,哈哈哈哈。”
羑安瞪他,“還說呢。你這麼嚇他,明天他都不敢來了。”
子清:“我不逗他,難不成還去逗封大人啊。這下好了,你和白兒都有了歸處,晾着我孤家寡人一個,還不讓我找找樂子。”
羑安打趣他:“少貧。今兒個早上巧兒說你偷偷在屋裡看信,是雲衡真人寄來的吧。你還想瞞我。”
子清:“什麼呀,真人是來信問你的身體的。”
“胡說八道。人家明明是問你,你扯我做什麼……臉都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