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趙永晝忽然尖叫了一聲。
封不染問:“怎麼了?”
濃霧裡看不清人,只聽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沒事,快走吧。”
以爲他是被絆了一下,封不染緊了緊拉着趙永晝的手,“跟緊了。”
忽然,一道破空之聲襲來,那聲音來的太迅猛兇險,連趙永晝都聽得一清二楚。爲了抵禦,情急之下封不染不得不鬆開趙永晝的手:“趴在地上等我!”便去迎敵。
趙永晝按照他說的話去做。地上黏糊糊的,血腥味比之前還要濃厚,也不知這裡死了多少人。擡頭看,灰霧瀰漫,什麼也看不見。趙永晝只能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不斷傳來的刀劍互相擊打的聲音上,分辨着人聲。
一聲利器刺入厚肉的鈍聲,接下來所有的打鬥聲消失了,一瞬間安靜的可怕。趙永晝不敢出聲,渾身僵硬着。直到聽見封不染喊他,“白五。”
趙永晝這才艱難的開口:“元帥。”
聽出他語氣裡的虛弱,封不染走過去一把將人撈起來,“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趙永晝說,“元帥,你快去找趙將軍吧,佛陀那麼厲害,趙將軍說不定現在很危險。你快去救他。”
封不染皺了皺眉,但是這裡霧大,別說眉毛,臉都看不清。
“那你呢?”
“我就趴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的確,帶着白五隻能分散他的精力,依着雲衡的推算,前方的路更加兇險。想到這裡,封不染捏了捏趙永晝的肩膀,將他輕柔的放在血地上。
趙永晝露出笑容,雖然看不見,不過聽聲音可以想象:“我就躺在這裡當死人,元帥記得回來取我。”
封不染將手從趙永晝的背下抽出來,手上黏糊糊的,他皺緊了眉,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這孩子的臉,安慰似得。忽然他想起什麼,從衣懷裡取出什麼,放在趙永晝手中。
數着封不染離開的腳步聲,趙永晝摸索着手中廉月形狀的彎刀,刀鞘上凹凸不平,當是鑲嵌着許多寶石。他記得這是封不染俘獲摩珂時從她身上得來的,當時就愛不釋手。據摩珂公主說,這把彎刀是用他們巨瀾國國寶級的材料製作的,鋒利無比,上面鑲嵌着的五顆五光十色的寶石更是價值□□。封不染聽她說的這麼好,自然再不可能把刀還回去的。連封尋索要他都拒絕了,白天揣在身上,晚上擱在枕頭底下,珍愛的很。
直到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了,趙永晝才從鼻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伴隨着輕微的呻-吟。
也不知躺了多久,趙永晝一直不敢完全閉上眼。每當要昏過去時,就用刀尖在手指頭上割開口子,以此保持清醒。雖然他在裝死人,可是如果就這樣睡過去,會變成真正的死人的。
當視線完全由灰茫變爲無盡的黑暗時,趙永晝心想:天黑了,不知道老師找到大哥沒有,仗打的怎麼樣了,禪心又去了哪裡。
就在趙永晝的十根手指頭都被割破的時候,他聽到有人進入了陣中,聽這腳步聲,人數不多。這些人手上提着盞燈,趙永晝眯着眼睛分辨,有五盞,所以有五個人。
燈光的軌跡十分有序,從中心匯聚到從五個方向照射延伸出去。說明這些人按照特定的路線,分開散佈在陣中。他們在尋找着什麼,時不時的傳來利器刺入身體的聲音。偶爾會聽到有人悶哼一聲。趙永晝便知道,這個人這下應該死透了。
他屏住呼吸,右手握着廉月彎刀,左手掌着地,腿微微彎曲着。
一道暈黃的光離他越來越近了。被燈火暈開的霧色中,來人的身形若隱若現,提着長矛刺下去的動作越看越清楚。
不敢吞嚥口水,舌苔死死的抵在上顎,趙永晝忽然覺得一陣絕望。即使他能偷襲殺了這個人,燈盞摔在地上,一定會引起另外四個人的注意……
封不染循着雲衡推算的路線前進,雖然有許多陷阱和時不時冒出來的死士阻撓,但都不足畏懼。封不染心裡也很奇怪爲何沒有遇見‘佛陀’,也沒有看見趙將軍。然而首要目的是要搗毀‘蛇穴’,讓這陣法失效。在殺掉第八十一個死士後,黎明的光線刺破霧靄進入這峽谷中時,封不染終於抵達‘蛇穴’。
那一處,即使在層層霧靄中,也顯得格外明顯,分明是一塊高聳着的碑。不用看封不染也能猜出那碑上雕刻着什麼排列着什麼,封不染這個時候已經渾身浴血,他三兩下扯掉身上的鎧甲,提着長-槍縱身一躍,快速的在那碑上戳刺。最後重重一下,長-槍從碑的中心某處穿透而出。
封不染落在地上,有些累的喘息,靜靜的盯着那碑。
約莫過了一刻,就見這陣中的霧漸漸散去,地形也快速變化,最終顯露出原來的樣子。
陣法破了,封不染露出一絲安心。但隨即他又立刻起身,在周圍尋找趙永德。口裡喊着趙將軍,眼睛看着四周圍地上密密麻麻的殘肢斷臂。頭顱挨着頭顱,身子挨着身子,連倒下的方向都出奇的一致,彷彿是在做一件精細的事。這手法,當然除了‘佛陀’再無別人。
趙將軍大概是死了。封不染心想,不再喊人。正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忽然得到了迴應。封不染立即循着聲音跑過去,發現趙永德靠在一塊石頭上,身邊同樣躺着許多屍體。
趙永德受了很重的傷,封不染將他扶起來,“還有活着的麼?”
趙永德不出聲。
封不染不再問,兩人攙扶着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趙永德忽然問:“白五呢?”
封不染奇怪的盯着他。
這話問的毫無緣由,趙永德卻自顧自的說:“要不是那孩子,我想必都死在佛陀手上了,他救了我。真想不到,小小年紀,竟然身藏如此絕世武功……只是他與那佛陀纏鬥,此時不知脫身沒有。”
封不染眯了眯眼睛,片刻後淡淡的出聲:“趙將軍認錯人了吧。”
趙永德正想反駁,他看的清清楚楚,救他的人跟白五長的一模一樣,哪裡認錯了?卻忽然見封不染甩下他,急急地往一個方向奔去。
趙永德緊趕着追了幾步,看見封不染蹲在屍堆旁,將那些穿着巨瀾衣服的屍體一一掀開,最後竟從最底下拖出一個血淋淋的人。
“白五!白五!”封不染急喊了兩聲,抱着那俱小身體開始輸入真氣。
趙永德心裡大震,愣愣的看着,也不敢動。封不染懷裡抱着的少年好像他並不陌生,不僅僅是白五,還依稀看見了另一個身影。常年征戰在外,真正靜下心來想個什麼人時候並不多。老九死了之後,他甚至沒特意去緬懷一下,就被各種軍務和戰事忙的車軲轆了。這麼多年了,關於老九,也只有夢見過那麼一兩次而已。夢醒了後,總是要怔怔上那麼一會兒。不等他回神,號角又響起。他於是匆匆摸去臉上的老淚,奔赴戰場。
鎮遠一生縱橫沙場,戰功彪炳,身前身後白骨累累。所以他希望,九弟即便是轉世投胎,這輩子也不會與他相遇的。
大榮這一次戰鬥大獲全勝,卻也十分慘烈,算不得漂亮。連元帥和都受了重傷回來,更別說其他死傷的弟兄了。
二皇子容佑也在那天晚上趕到了。爲了祭奠亡靈,二皇子特意請來了一班僧人,往生咒唸了兩天一夜。士兵們被吵得白天不能專心練兵,晚上不能好好睡覺,翻來覆去耳朵裡都是那些經文,雖然聽不懂,可是都能背了。
這天傍晚,一頭白虎跑進了軍營。四肢健碩,踏着穩穩的步伐,抖着一身漂亮的白毛,很是扎眼。守門的士兵認出它,也不做阻攔。見識過白虎在戰場上的英勇作戰,士兵們覺得它是忠心護主,而且十分有靈性。
此刻白虎跑進軍營,果然就是衝着後山白五的營帳匆忙奔去。然而帳裡空無一人,白虎跑出來,左右焦急的探頭,面對着大大小小的營帳,彷彿不知該朝哪裡下嘴。
哨塔上的士兵說了句在元帥住的帳裡呢,老虎便立刻奔向中軍帳。中軍帳里正在開會,二皇子,封不染,趙永德,還有另外的幾位大將。
禪心衝進去的時候,另外幾位大將都唰的站起來,拔出刀劍來。
容佑的雙眼卻是一亮,幾乎是驚歎了一聲:“蓮華,你果然把它弄到手了。”
這話,直接讓禪心對封不染怒目而視,粗粗的咆哮起來。
封不染眼裡閃過一絲沉色,倒不是惱禪心,卻是覺得二皇子話說的有失妥當。但二皇子是如何心思縝密的人,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只能是有心爲之。
“在後面的側帳裡。”沒有迴應二皇子的讚賞,封不染這麼說了句,沒前沒後的,讓在場的人愣了愣。
卻見禪心扭身就跑。方知這老虎是惦念着主人,又見二皇子似乎對其十分看重,紛紛對禪心讚揚起來。
只有趙永德始終沉默着,自一開始對容佑行過禮之後,發表了對這場戰爭的幾點切實的看法,便不再出聲了。趙永德正是厭惡官場上的明爭暗鬥才棄筆投絨,對京城裡這些年一直腥風血雨的皇儲之爭也不感興趣,只想躲避的遠些。但老五似乎跟大皇子走的很近,所以連帶着整個趙家被劃入大皇子的陣營。
二皇子容佑素來心思明若皓月,定然對他防備的很。
白五一直昏迷不醒。自封不染將他從戰場上揹回來,脫去了血污的衣服,用溫水清洗了身體,纔看清白五傷在哪裡。後腰上中了一箭,不深,但傷口周圍的肉全變黑了,應當是有毒的。腿上和肩膀上還有兩處傷口,是長矛刺的。更別說那雙手上的細密傷口,卻是讓人怵目驚心。
禪心衝進帳篷的時候,正看見那去而復返的道人,將白五身上的衣服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