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支流伊水之濱,太子洗馬江統、潘滔,太子舍人杜蕤、魯瑤、王敦等人連夜出城守在路邊等車駕經過,望拜流涕,當然不出意外的被全部抓獲。可這裡面雖有寒門,卻也有不少大士族出身的俊才,有些不太好處理。
就算親自出面的司馬澹也沒有辦法,直接推給了當地的官員,此地還屬於司隸校尉管轄,現在的司隸校尉名叫滿奮,是當年魏國太尉滿寵的孫子,士族之間的友誼牢不可破,他也不能把這些人怎麼樣,何況雖然沒人明說,可誰都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民心再此,他又不是賈南風,含含糊糊的把這些人交給了下屬的河南尹樂廣和洛陽令曹攄。
“沒想到王敦還由此忠心啊,真是出乎預料。不過叔王可要小心,這可是一個燙手山芋,一定要謹慎對待啊。”司馬季拿着手中的黑白棋子,雙眸盯着棋盤,要是不出意外的話,這盤棋他又輸了。
“王敦出身很高,這士族麼,總是要比一般的寒門要臉的。”司馬虓不慌不忙的落子,看着穩操勝券的棋局問道,“青玄大老遠的來到許昌,就是爲了和本王下棋的麼?”
“薊城太遠,根本不知道京師發生了什麼事情,季就跑到這來了,叔王也明白,季最近和皇后的關係比較不好,不敢去洛陽打聽消息。”司馬季看了半天棋盤,計算了一下理論上存在的翻盤概率,很光棍的投子認輸。
過來看看太子被關押的地方,帶着看熱鬧的心態來一次許昌,這當然也算是一個目的。不過主要還是來找外援的,五都之中,許昌是距離洛陽最近的大城,比長安和洛陽的距離還要近一半的路程。
以洛陽角度來講,許昌對洛陽的威脅還在長安之上,所以許昌雖說也是重兵雲集的地方,可實際上很多許昌的將軍,都是從洛陽禁軍調過來的。算是洛陽控制比較牢靠的一處軍鎮,當然這種所謂的比較牢靠,只是處於和平時期。
要是其他軍鎮都不停洛陽的號令了,許昌還會不會聽從洛陽的命令,也很令人懷疑。當然現在中樞權威猶在,還不用考慮以後的事情。
可司馬季卻必須來一趟,誰讓他必須要跨過鄴城這道坎呢,在宗室當中司馬季也要找到能站在一起的藩王結盟才行,總不能一開局就奔着一個打全部的操作使勁。光一個鄴城的河間王就已經讓他操碎了心。
“別藏着掖着了,青玄來到許昌肯定是因爲太子而來,你爲了太子說話,現在整個天下無人不知。”司馬虓把棋盤收好之後,站起身苦口婆心的道,“知道麼,你不應該出現。上次爲了太子說話,連持節都被拿掉,這一次還想讓皇后把你的鎮北大將軍拿掉麼?你要知道,現在連看守太子的御史劉振,都有持節,可以先斬後奏。”
“當然了,本王也料定這個御史不敢使用持節的權利。”司馬虓一個神轉折,差點把想要插話的司馬季閃了一個跟頭。
“就怕有人揣摩上意,真私下對太子做了什麼。叔王,自古以來高門大戶豢養死士可並不罕見,咱們司馬氏可是以此起家的。”司馬季也站起來立在司馬虓的身後,輕聲道,“叔王鎮守許昌,可一定要防着點。”
沒有當初司馬師在北邙山中豢養的三千死士,司馬氏有什麼資本發起高平陵之變?根本就是被曹爽隨時捏死的貨色,這自己家都是以這種方式起家的,別人看到了不會模仿?
“本王鎮守許昌多年,應該不至於被欺上瞞下,青玄放心,本王會保護好太子的。”司馬虓回頭拍了拍司馬季的肩膀,他也明白大侄子是一片好意,不然不會親自過來一趟。
只是就如同他說的那樣,作爲一個藩王已經鎮守許昌多年,他對自己的威信還是有自信的,許昌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
司馬季很想給自己的叔王一個大拇指,果然霸氣,不知道歷史上太子在許昌最後是怎麼死的,反正確實是死了,難道真實歷史不是你鎮守的許昌?
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一般都會被狠狠打臉,不過這關他司馬季什麼事?現在的司馬季想法就和洛陽的大部分朝臣一樣,插手惹一身騷,不如做一個旁觀者等着掀桌子。
他司馬季並不比別的藩王多倆腦袋,也不具備解救太子的能力,如果司馬季腦袋一抽把太子救走,不到半月,各路軍鎮就會雲集薊城城下,一個月之後燕王的腦袋就該掛旗杆了。
他能夠救走太子,卻無法承受洛陽天子一聲令下把自己滿門抄斬,現在司馬季兒女雙全,還有孩子尚未出生,沒偉大到爲了太子的性命,把自己全家搭上。這一點他不如另一個遠親宗室司馬雅,人那纔是真正的忠君愛國,他司馬季就是一個渾水摸魚的角色。
就如同宗室裡面很多人坐觀太子倒黴,心更大一點的還希望皇后和太子同歸於盡,他這個燕王並不比別的藩王更聰明。
一些事情處在旁觀者的角度,覺得只要自己插手就能取得一個好結果,可置身在其中就會發現,自己成當事人之後,面對的選擇十分有限。
司馬季就是這樣,他不能救太子,因爲無法承受其中的後果。可能這就叫有心殺賊、無力迴天,這一點很多忠君愛國的太子一黨,都比他司馬季更豁得出去。司馬季不行,他怕死。
所以來到許昌的目的,就是喚起這位叔王和自己家的關係,畢竟兩家都是幽州藩王,還屬於宗室遠親,同時也是試探司馬虓和河間王司馬顒之間,是不是關係特別良好。
司馬虓是司馬懿四弟的孫子,河間王司馬顒則是司馬懿三弟安平獻王司馬孚之孫。一個三弟一個四弟,誰知道兩人私下的感情怎麼樣?別到時候兩個駐守重鎮的藩王,再共同打自己,最好兩人不和,要是和睦,想辦法讓其中一箇中立,這纔是他來到許昌的目的。
目前來看他這兩個叔王沒什麼特別的關係,司馬虓和宗室的很多藩王關係都不錯,按照後世的話來說,就屬於是一箇中央空調,沒有特別惡劣關係的敵人,也多數人關係都很好。也不是一個強出頭的藩王,明明從八王之亂開始從頭到尾都有參與,卻不在八王當中。
沒挑頭爭奪過天下,也不在宗室倒黴的時候落井下石,甚至很長時間都保護了落難的司馬穎,直到自己病死,纔給了司馬越機會,把司馬穎斬草除根。
其實這種收穫對司馬季而言已經夠了,這種作風的司馬虓,不至於參與到其他兩個宗室的戰爭當中,其實只要是中立對司馬季就是有利的。
如果他多年準備的結果,是連單獨對付一個軍鎮的能力都沒有,那他就應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幽州,別參與到大戰當中。
東武王司馬澹帶着一千禁軍來到許昌的時候,見到司馬虓身後的司馬季就是一愣,驚奇道,“燕王倒是好興致,竟然來到了許昌。”
“過來看看叔王,不知道東武王竟然如此鄭重的護送太子,失敬了。”司馬季略過司馬澹的身體遠眺,想看看太子的車駕在什麼位置。這一幕沒有瞞過對方,司馬澹向左側微微進了一步,正好擋住了司馬季的視線,“燕王不是喜歡做閒雲野鶴麼?”
司馬季才堪堪收回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這位新貴,自己得罪這個東武王了麼?對了,他和東安王的關係很不錯,兄弟二人關係不睦。想到這,司馬季也就不願意多廢話。
看來準備的必殺名單當中又要多一個,司馬季一直就覺得,晉朝不但士族太多太強,就連宗室也有些氾濫,封國太多,掌權的宗室多,領兵的宗室也多。就像是唐朝的節度使那樣佈置的話,早晚總會碰上安祿山一樣,宗室遲早也有一天不聽話。
解決的問題還在八王之亂當中,八王之亂的一次又有一次洗牌,在司馬季看來還遠遠不夠,一個一個的王侯敗亡太慢了。如果這次太子身亡,一定要株連一批站在皇后那邊的宗室,趙王要是篡位,在株連一批趙王身邊的宗室,幾次下來,剩下的宗室應該就不多不少。
而司馬澹的腦袋正好符合皇后一黨的所有特徵,可以用來爲太子以後平反。
司馬季伸手在司馬澹後頸的位置上點了點,意有所指的道,“東武王做了中護軍之後,似乎就連脖頸都變得結實了許多,可以承擔更大的官帽了。”
不知道爲什麼,司馬澹總覺得司馬季這個動作讓自己不舒服,就連脖頸都有些發涼,撥掉司馬季的手,不陰不陽的道,“燕王自重,本王沒有龍陽之癖。”
“想多了,想多了!”司馬季連連告罪,表示自己也沒有龍陽之癖,只不過一時手癢,摸一摸從哪裡下刀比較舒服,未來砍起來更順手一些。
“進城!”司馬澹有些厭惡的躲開了司馬季的目光,向後方的禁軍士卒招手道。
“青玄何必要得罪東武王呢,難道是因爲東安王?”司馬虓一想,想起來了兩人關係不錯,連帶着對東安王一直不睦的兄弟有芥蒂,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司馬虓和其他宗室關係都不錯,想到這就要開口相勸,教導一下司馬季,注意一下宗室的團結,只是他註定是徒勞了,司馬季根本聽不進去。這一場即將到來的洗牌,包括他司馬季自己,幾乎沒有人雙手是乾淨的,敗亡都是活該。
“司馬季去了許昌,現在已經走了,他還是沒有放棄保太子,自不量力和我賈氏作對。”賈謐收到許昌傳來的消息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司馬季不自量力。不過他不想想,司馬季再不自量力也是一個藩王,他賈謐又算是什麼東西?
可惜賈謐早已經被衝昏了頭腦,不想想連賈南風都沒有提重立太子的事情,竟然還真以爲賈氏一個外戚,現在可以對宗室指手畫腳了。
可就算是如此,有一點肯定沒錯,那就是什麼時候都有馬屁精的存在,報信的從事孫琰就十分認可的道,“燕王有些固執,到時候自然會想通的,小人比較在乎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太子的從官這一次出城相送,被捕很多,現在都已經被收押,不知道如何處理啊?”
“你怎麼看啊!”賈謐斂去笑容,這倒是一個難題,被捕的人雖說寒門不少,可士族也很多,驟然動手殺掉的話,可能會引起反彈,確實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
“小人認爲,被捕的太子從官當中,有爲數不少的士族弟子,比如說王敦。處理的太重並不合適,而且民間對太子現在的處境十分同情。此事已經在京師傳開,江統、王敦等人因此獲得了世人的普遍讚譽。之所以要將太子趕到許昌,是因爲他有罪惡。現在有官臣不惜違詔犯罪也要相送太子,如果治以重罪,反而正中他們下懷,向世人彰示太子能得人心,不如將其釋放。”
“不錯,說的很有道理。不能讓那個廢太子得到民心,反而好像是皇后做錯了一樣,你去告知河南尹樂廣和洛陽令曹攄,釋放那些被抓捕的從官。彰顯皇后的寬容,對冥頑不靈者尚且要教化,太子要不是犯下不赦之大罪,皇后不會如此心痛的處理太子。明白麼?”賈謐一字一頓的吩咐着,但是心裡卻想着另外一件事,太子還有這麼多的官吏袒護,未嘗就不能捲土重來,要想個辦法,最好是斬草除根。
幾乎在賈謐這麼想的同時,右衛將軍司馬雅纔剛剛離開了趙王府,不過臉上有些凝重,趙王並沒有答應要幫忙的意思,這出乎了他們幾個的預料。
“先生爲何阻止本王?”趙王府內,趙王司馬倫十分不解的看着孫秀問道,“有皇宮的殿中中郎協助,此事還是有相當把握的。”
司馬氏的子弟什麼都缺,但有一點是從來不缺的,那就是政變的膽量,要不是孫秀暗地裡遞眼色阻止,司馬倫當場就要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