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京畿直到山東,各個地方都被滿清軍隊攪得一塌糊塗,但是地方上的消息倒還是勉強可以傳遞,所以到了十月底的時候,濟南失陷,登萊失陷,以及郭懷一的捷報先後送到了京師。當然跟着這些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其他更多的壞消息。
如何將這些消息上報給皇帝,其實是很有講究的。不同的排列順序,往往能對人的心理產生不同的影響。比如說如果要讓皇帝的心情好一點,在壞消息一大堆的時候,那就應該把好消息放在最後面,因爲人總是對自己最後看到的東西影響更深。如果要讓皇帝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那就要把好消息放在前面,讓後面全是壞消息。這和後世的“屢戰屢敗”與“屢敗屢戰”的故事完全是一個道理。
在如何安排消息的順序的問題上,司禮監中的幾位太監發生了矛盾,王承恩覺得應該把好消息放在最後,這樣至少崇禎上牀睡覺的時候,多少能睡得稍微好一點。
“近日都是各種壞消息,皇上已經非常的憂慮了,每日裡吃得也少了,睡也睡不好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王承恩這樣說。
但是曹化淳卻覺得,如今局勢危急,但是皇帝卻還抱着僥倖的想法,還想要先完成剿匪然後再調兵回援。甚至直到這個時候,還在和楊嗣昌盤算着如何用“講和”的手段,將滿清騙回去。其實到這個時候,稍微有點腦子,而且對朝局有所瞭解的人也都知道,崇禎皇帝和楊嗣昌都上了黃臺吉的當了,如今黃臺吉已經佔盡了優勢,正是要大撈一把的時候,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和崇禎講和?
“王公公,”曹化淳道,“咱家也知道皇上如今是太需要好心情了。只是咱家也是爲了皇上考慮呀。王公公你看這份奏摺,說是建胬攜巨炮攻城,濟南的城牆不過捱了數發炮彈(這絕對是誇張,24磅炮沒有這樣的威力。不過我大明官員的文學素養一向很高,最喜歡使用諸如誇張什麼的修辭手法。),就坍塌了。北京的城牆當然比濟南堅固,可是要是捱上幾十炮,幾百炮又會如何?這北京城裡有多少軍隊,這軍隊中有多少其實是真的能打的,王公公你還不知道嗎?到時候敵軍掃蕩了四方,京師就會越來越孤立,到那時候,京師再次受兵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皇上豈不是要越發的難過?”
“京師裡不是有三門一樣的大炮嗎?我看這奏章上說建胬只帶着兩門這樣的大炮。我們還多一門呢。”王承恩說。
“哎呀王公公呀。”曹化淳跺着腳說,“若是三個打兩個就打得過建胬,哪裡還有今天的事情?況且……高公公,這炮是你管的,你說說,靠着這三門炮,你能對付建胬的兩門炮不?”
高起潛和楊嗣昌關係不錯,本來不太願意拆楊嗣昌的臺,所以此前他一直沒說話。但是如今曹化淳問上門來了,他也不太好吹牛說假話,因爲這可是要負責的。所以他想了一下,就說了這麼一句:
“要是定勝負是看誰的炮打中了誰的炮,那還真說不準。只是建胬的炮要打的是城牆,我們的炮要打的是建胬的炮。隔着上千步,那門炮纔多點大,看都看不清楚。用一個這麼大的鐵球去打。”
高起潛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比了個大小,接着說:“這炮彈必須直接打中了大炮纔有用。這麼遠,就算打上幾百炮,也不一定能打得中。但是建胬那邊就不一樣了,他們要打的是我們的城牆,打這麼大的東西,那幾乎就是百發百中呀,只要城牆被打壞了,建胬就算贏了……”
王承恩看了看高起潛,又看了看曹化淳,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將本來被放在最底下的那份奏章抽了出來,放在了最上面。
……
崇禎皇帝很高興的放下了奏章,對在在一邊的曹化淳說:“曹大伴,沒想到這南方的兵倒是很難打呀。郭懷一上報說他們斬首一百三十四具,其中真正的建胬也有四十個,這真是難得呀!看這奏章,郭參將手上的兵怕是也不過數千人,竟然能獲得如此戰果。當真不錯!我記得當初戚少保的兵也是南方人吧?”
曹化淳道:“皇上,郭參將和王知縣的奏章都確認了這一戰的結果,想來着一仗的結果是沒什麼問題的。不過皇上,郭參將的手上可不只是自己的幾千人馬,還有荷蘭人也是參戰了的。”
崇禎皇帝聽了,又將兩章奏章細細的看了一遍,然後點點頭道:“還是曹大伴細心,確實有荷蘭人助戰。看來這荷蘭人倒也恭順。”
說完這話,崇禎皇帝便拿起了下面的一份奏章。然後他的眉頭就又皺起來了。
“濟南陷落了?清軍用大炮轟開了濟南城牆?”崇禎嘆了口氣,這種該死的大炮!在建胬有這樣的利器助戰的條件下,以如今的兵力條件,濟南陷落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可能處處都能有郭懷一這樣的猛將。如今京畿一帶空虛異常,幾乎沒有任何可用的機動兵力,甚至於就連各地的守備兵力也不是很充足。不過想想北京城上也有和建胬這樣的大炮,他又略略的鬆了口氣。
“對了,這郭懷一是鄭芝虎的手下吧?好像這鄭芝虎也是以勇猛聞名的吧?”崇禎問道。
“皇上,登萊水營總兵鄭芝虎是福建總兵鄭芝龍的弟弟,以前在福建海上,不管是剿匪還是和荷蘭人作戰,都是出了名的勇將。也是因此立下了不少的功勞。這次也是因爲在海上抓到了建胬的大炮,才因功升任登萊水營總兵的。上任之後,又連續擊敗建胬水軍,確實是一員虎將。”曹化淳趕忙在一邊解釋說。
“嗯,我大明其實還是有不少的勇將的。”崇禎皇帝點了點頭,他的臉色看上去又好了一點,“建胬在海上吃了虧,如今既然打到了山東,定然沒有不去打登萊的道理吧?如今登萊如何?朕也懶得翻奏章了,你先給朕說說吧。”
“皇上,登萊都已經被建胬攻克。”曹化淳回答道。
崇禎皇帝聽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那登萊水營呢?”
“陛下,登萊水營總兵鄭芝虎帶領三千兵馬與建胬陸戰,可惜建胬勢大,鄭總兵抵擋不住,折損兵將兩千餘人,不得已,乘船退到海上,至於登萊水營駐地和碼頭,全部被建胬焚燬。”曹化淳一邊小聲的說,一邊偷偷的看着崇禎皇帝的臉色。
崇禎臉色蒼白道:“鄭芝虎不是虎將嗎?怎麼他的部下擋得住建胬,他卻擋不住,還如此損兵折將?”
“陛下。”曹化淳拿了鄭家不少錢,這時候當然要想辦法幫鄭芝虎解釋一下了,“鄭芝虎此前的功勞,全是在海上獲得的,想來這海上打仗的打法和陸地上不太一樣吧。奴婢聽人家講《水滸》,說道黑旋風李逵在潯陽江上被浪裡白條張順一頓好打。但張順要是上了岸,怕就遠遠不是李逵的對手。奴婢覺得鄭芝虎這一仗,倒是有幾分張順上岸來和李逵打的意思。加上建胬人多,鄭總兵人也少,敗了也是不足爲奇。至於爲什麼他的部下守住了,奴婢想,這大概是因爲一來郭將軍要對付的其實只是建胬的一支偏師,再就是郭將軍那裡還有荷蘭人幫忙。這荷蘭人也是蠻夷,剽悍異常,想來也很是起了些作用吧。”
崇禎想了想回答說:“大伴說的也有道理,這鄭芝虎此前的功勞的確都是在海上立下的,這陸戰看來也確實不是他所長。不過鄭芝虎至少還敢和建胬野戰,卻也算是有勇氣了。如今建胬還有些什麼舉動?”
“萬歲,建胬在山東劫掠一番之後,又轉兵河北,河北怕也是難以抵擋。”曹化淳回答說。
“河北?”崇禎緊張了起來,忙轉身對另一個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監道:“去取一份地圖來。”
小太監依言拿來了地圖,將它攤開在崇禎的御案上。崇禎皇帝低下頭,注視着地圖,然後問道:“曹大伴,有哪些地方上報發現了建胬?”
“部下,這裡、這裡、還有……”曹化淳在地圖上將發現建胬軍隊的位置一一標出來。
崇禎死死地盯着地圖,臉色鐵青。
從地圖上看得到,滿清軍隊已經將京師以東的地區掃蕩了一遍,大部分的州縣,皆盡殘破,人員,財富,兵力的損失難以計算。至少在姓黨長的時間內,這些地方是無法給京師提供任何幫助了,如今建胬的左路軍又開始轉向河北。河北的空虛甚至超過京畿和山東,而河北一旦殘破,京師就被徹底的孤立了,到時候就算是下旨意召回正在剿滅流寇的主力,由於河北殘破,無論是送信的速度,還是大軍回援的速度都會大大的降低,京城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只是如今剿匪正處在最關鍵的時刻,咬住牙,頂住了這一陣子,流寇就能被鎮壓下去了。如果這時候讓洪承疇班師,前面的努力,付出的那些代價,就全都前功盡棄了。
“傳旨,讓宣大總督盧象升帥軍入河北,讓關寧軍勤王,讓高起潛去做監軍,帶着關寧軍配合盧象升,一定要將建胬堵在河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