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這樣說也是有考慮的。一個好漢三個幫,鄭森明白,光靠自己,以及自己一家人,在將來是不夠的。而作爲人生四大鐵之一的這些同學將來都可以是潛在的幫手。不過鄭森也知道,一支隊伍,是不可能完全靠感情來維繫的,感情是會被消耗的,是會變化的。能團結一個團隊的東西,只有理想和利益,而理想,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未來的利益。所以,將他們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綁到一起纔是最能團結人的辦法。
“可是,不是君子不言利嗎?”洪士杰突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
“對的,君子做事情,他的最終目標,應該是義。”鄭森立刻大義凜然的回答道,“但是君子並不是不需要錢。錢並不是利,而是一種工具。這就像是刀,君子手中有刀,就可以剪除醜惡,還天下太平;小人手裡有了刀卻可能爲非作歹。好和壞不在於刀,而在於刀在誰的手裡。錢也一樣,若是君子手裡有了錢,便可以濟困扶危,使一族之人,一鄉之人,乃至一國之人,天下之人得蒙其澤。這豈是一己之利?所以若是打算用錢來做好事,那談錢,自然就不是言利了。你們說是不是?”
其實鄭森的這一套邏輯並不算嚴密,論證也過於簡單,但是用來忽悠幾個十來歲的孩子還是容易的。其實,不要說是孩子,就是現代社會裡,見的多了的成年人,按說他們的水平,不知道要比洪士英洪士杰他們高到哪裡去了,也經常會被各種傳銷之類的玩意兒弄得暈頭轉向呢。
果然,就像鄭森預料的那樣,洪家的這四位想了想,都紛紛表示鄭森說的有道理,這討論錢,確實不算言利。
因爲在考試前做的準備已經很充足了,所以真到了臨考的時候,反而相對輕鬆了。其實這時候的更多的事情已經不是鞏固知識了,而是調整心態,既不能太過緊張,也不能過於鬆弛。洪家的這三個孩子,是第一次參加科考,都頗有些緊張,相比洪家的幾個孩子,鄭森在面對考試方面的經驗可是多多了,心態自然也好得多。而他的沉穩,也感染了這三個孩子,讓他們也放鬆了一些。
依照縣衙放出來的榜文,縣試將在二月六日開始,一共考四場。縣考可以考四場,也可以考五場,全看縣令的意思。不過一般來說,爲了減少閱卷的勞動量,減少行政成本,考四場的居多,這次也是如此。
四場考試每場考一天,每場中間休息兩天,所以整個考試下來,居然要差不多半個月。每場考完後都會發出一次榜單,不過這幾次的榜單上都只有座號,並無名字,直到最後一場考完纔會給出一個最終的成績排名,稱之爲“長案”,這“長案”中的第一名就叫做“案首”。
很快就到了第一場考試的時候,天還全是黑的,五個人就起來,到了考場,這時候場外已經有不少人了,有考生,也有送考的家長,熙熙攘攘的人羣倒是讓鄭森一下子想起了上輩子的高考了。依照規矩,先是點名,搜身,接着便是接卷、唱保,然後便是正式的開考了。
鄭森拿到卷子,展開來先看了看題目,果然很多都是自己預料中的,看來當初張縣令的那句“留意其間”還真不是白說的。這幾個月中,類似的題目鄭森不知道做了多少了,於是他略微想了想,便提起筆,寫了起來……
一場考試的時間是一整個白天(縣試不提供蠟燭),所以考生帶來的考藍中,除了文具之外,還有吃的食物。然而因爲題目都是早有準備的,不到中午,鄭森便將所有的題目都答完了。他又細細的檢查了一遍,見沒什麼缺漏了,便開始將這些答案用工整的館閣體小楷謄寫到正式的答卷上面。然後靜靜的等着墨汁乾透了,就起身交了卷。那坐在主考席上的考官見了,接過卷子,略翻了一下,便道:“你就是鄭森?”鄭森忙答道:“便是學生。”那考官便點了點頭,也不多話,就揮手讓鄭森出了考場。
出得考場,鄭森往四面一望,卻見海大富的那輛馬車正停在一棵大桑樹邊上,大概是因爲時間還早,海大富也正坐在位子上,將馬鞭抱在懷裡,兩手攏在袖子裡,靠在車壁上閉着眼睛打盹兒。鄭福也拿了個凳子,坐在太陽底下,低着頭打着盹。
鄭森輕輕地走了過去。剛走到距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海大富卻突然睜開了眼睛:“啊?大少爺您就出來了?”海大富揉揉眼睛,一邊坐直身子,一邊詫異的道。
這時候鄭福也醒了過來,趕忙站起身來,接過鄭森手裡的考籃道:“大少爺考完了?”
鄭森微微的笑着回答說:“考完了。”
“少爺還沒吃飯吧?”海大富道。接着他掀開考籃看了一眼又道:“這裡頭的東西都冷了,卻是怎生吃得?”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考場裡吃的冷食,如何吃不得?”鄭森笑道。
“那是在考場裡面沒辦法。”海大富道,“如今出來了,卻如何還吃這個?反正我們住得不遠,大少爺你上車,我們立馬回去,讓老高弄點熱騰騰的東西吃。”
老高當然就是鄭家專門爲他們準備的那位廚師了。
“大富叔,我還不能走。”鄭森搖搖頭說,“如今士英他們還都沒有出來,我不便先走。”
海大富楞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說:“這樣也好。”接着他又轉過頭對鄭福道:“阿福,要不你跑一趟,回去讓老高趕緊弄點熱乎東西過來。”
鄭福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阿福,不要去了。”鄭森卻道,“這些東西,士英他們吃得我自然也吃得。”說着便從考籃中拿起一份乾糧吃了起來……
一直到太陽偏西,洪士英他們幾個才陸續的從考場裡出來,不過看他們臉上都有着笑意,想來考的都還不錯。鄭森和他們略略交談了幾句,就一起上了馬車,回了小院。
第三日上午,放出了團榜,幾個人的座位號都在前面,尤其鄭森,更是名列榜首。大家都向鄭森表示了祝賀,鄭森本人倒是表現得格外的淡定,幾乎沒有一點欣喜的表現。這樣的表現倒是讓洪家的幾個佩服不已。
“剛纔我在團榜上找到自己的座號,看見自己的座號排進了前十名的時候,得意得亂蹦亂跳,樂了好一會兒,纔想起去找其他兄弟和阿森的座號,這才發現阿森是第一。而阿森這時候倒是不聲不響的將我們大家的位置都找到了。以前讀蘇老泉《心術》,謂大將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阿森真可謂是有大將之風呀。”
“可不是嗎?要是我的座號在阿森的那個位置,我怕我現在還在暈乎呢。”
鄭森的淡定不是裝出來的,當然也不是因爲他真的有什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大將之風”,而是因爲他很明白,科舉其實沒什麼意思了,因爲大明朝已經是吃棗藥丸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大明朝都藥丸了,除非願意投降滿清,在腦袋後面掛上一條金錢鼠尾,否則,那些功名什麼的,又有多大用呢?實際上鄭森現在來考科舉,不過是爲了增加自己在家族內部的發言權而已,並不是真的指望靠考八股文來當官。有了這樣的一個認識,那麼面對這麼點小小的成績,自然就會非常淡定了,單就喜悅程度而言,團榜上第一的喜悅遠遠不如在知道第一批的移民已經安全抵達臺灣之後的喜悅。
隨後的幾場考試中,鄭森的成績一直很穩定,雖然試帖詩是個弱點,但是其他方面卻彌補了這一缺憾,他的成績一直穩定在前兩名,到了最後放出長案的時候,自然就成了案首。而洪士英他們幾個也都通過了縣試,洪士英兄弟還雙雙進入了縣前十。只是縣試結束後,再過兩個月就是泉州府的府試了。所以鄭森還是沒得休息,又要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備考當中去了。
……
也就在這個時候,鄭芝龍分別通過耶穌會和荷蘭人聘請的造船工匠到達了安平。他們將分別爲鄭家建造兩條軟帆快船。
荷蘭人那邊找來的那隊造船匠的領頭人叫做勞倫斯胖子。他自稱曾經在阿姆斯特丹的船廠裡當過工程師,主持過建造戰列艦。不過鄭芝龍和鄭森都懷疑這傢伙是在吹牛。耶穌會找來的那幫子造船匠的領頭人叫法比奧的大鬍子,這人是個意大利人,自稱在著名的博洛尼亞大學學習過數學和天文學,後來又在西班牙當過工程師助理,協助別人建造過一條戰列艦和兩條巡航艦。
依照鄭森的建議,鄭芝龍要求這兩幫子人各自先設計一條單層甲板的巡航艦,也就是後世所謂的五級艦,並製作出相應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