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孩子。”陳洪綬笑道,“眉生可不要小看人家,鄭森小友才華人品都堪稱世間罕有,將來必成大器。便是現在,依着周伯符這專修葡萄架的傢伙的說法,於六藝之中,數這一藝,天下怕也也找不出幾個比鄭森小友強的了。如今鄭森小友還沒滿十五歲,便入了學,又優貢到國子監,將來成就遠不是我能比的,就是張宗子,也未必能比。”
“難得見章侯兄如此推崇別人的,小女子倒是對這位哪吒公子有了興趣,倒還真想要請教一番。鄭公子,這位是山陰張宗子先生,說起來,因爲章侯兄時時喜歡稱讚公子,張兄對你也很有興趣。不知公子可願意賞個臉,去我的小樓上小坐一刻?”顧橫波微微一笑,轉過頭來對鄭森這樣說。
鄭森知道,這顧橫波雖然只是個妓.女,但是卻頗有影響力,和東林復社中人的聯繫頗爲緊密,卻也不能完全小看了她,便點點頭,帶着海大富一起走了進去。周伯符也跟着鑽了進來。大家正要上樓,卻有一個丫鬟過來,對海大富說:“這位大叔,樓上很擠的,您不如就先在樓下坐坐,喝碗水酒吧。”
海大富望向鄭森。鄭森道:“這位海大叔是我父親的親衛,當年家父和紅毛夷大戰的時候,海大叔也立過不少功勞,還爲家父擋過槍子。家父一直囑咐小子,當以待叔父之禮相待。卻不能算作是小子的下人。”
顧橫波聽了,嫣然一笑道:“這麼說來,這位大叔也是位英雄了。這舊館裡誰不知道我顧橫波最愛英雄。還請這位英雄大叔一起上來,上面雖然擠了點,但是再安一個座位的地方卻也還是有的。”
“我聽說眉生新得了一把寶刀,想來是想要向人家請教幾招真正管用的刀法吧?”張岱笑道。
顧橫波聽了,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張宗子。”
“你那刀我也只是聽說,今晚卻也要見識一下是何等的寶刀了。”張岱也笑道
幾個人上了小樓,張岱便催促道:“眉生,快把你的刀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顧橫波聽了,也不動身,只是笑道:“宗子知道我有了一把寶刀,可知道這寶刀是從哪裡來的不?”
“怎麼?這刀還有什麼故事不成?”陳洪綬也來了興趣。
顧橫波卻露出憂傷的神色道:“這刀呀,整個刀身上都沒有刀銘,鋒利異常。原來是楊影憐姐姐的。影憐姐姐的這刀,卻是從陳臥子那裡來的。影憐和臥子的事情……唉……你們也知道。”顧橫波嘆了口氣,又道,“後來影憐姐姐在南樓上擺下琴瑟,請臥子上樓,使臥子決斷,臥子不能言。影憐姐姐便拔出這刀,一刀將琴瑟斬做兩斷,從此便和陳臥子斷了。只是,世間情字最是難斷。回來後,影憐姐姐怕自己睹物思人,便將這把刀送給了我。唉……”末了顧橫波又是一聲長嘆,這嘆息聲低迴纏綿,讓人聽了也不覺心神迷醉。
“原來如此!”張岱也嘆息道,“陳臥子其實也是良配,只是家裡夫人……”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的瞟了周伯符一眼,周伯符只當沒有看見。
講完了這刀的來歷,顧橫波便叫身邊的丫鬟將那刀取來。那丫鬟去了一會兒,便抱着一把綠鯊皮吞鞘的倭刀過來了。顧橫波接過那刀,伸手握住刀柄,將刀拔了一半出來。張岱趕忙湊上前去觀看,只見這刀寒光閃爍,刀刃上還有很多漂亮的燒刃花紋。
張岱一向喜歡一切看起來好看的東西,忍不住就伸出手要去摸一摸,顧橫波忙向後退了一步道:“宗子小心,這刀鋒利得緊。”
這時候鄭森和海大富也走了過來,鄭森看了那刀一眼,便向顧橫波道:“姑娘這刀可能給我拿着看看?”
“自無不可,只是這刀鋒利,小哥兒須得小心,莫要傷着自己了。”顧橫波雙手將長刀連鞘捧起,遞到了鄭森的面前。
“多謝姑娘。”鄭森雙手接過這刀,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輕輕地抽出刀看了一看,接着還刀入鞘,又向後退了一步,刷的一聲將長刀抽了出來直接就來了個逆袈裟斬,緊接着又向前跨出一大步,大喝一聲,同時做了一個突刺。接着站直身子將刀輕輕抖動了一下,然後將長刀插入鞘中。這幾個動作兔起鶻落,旁邊的幾個人還沒明白過來,鄭森就已經將這一套.動作做完了。
“公子的刀法又進步了一些。”海大富點點頭說。
“海大叔,這只是因爲我的力氣比以前大了一點罷了。”鄭森回答道。
這個時候顧橫波才反應過來,用手捂住小嘴發出了“啊”的一聲。
“好刀法!”張岱也喊了起來,接着他笑笑道,“我雖然不懂刀法,但這兩下子,比我眨眼睛都快,而且如此漂亮瀟灑,真是……”
鄭森雙手捧刀,遞還給顧橫波道:“姑娘這刀,上面雖然沒有刀銘,但鄭森已經知道這是把什麼刀了。”
“這不就是一把倭刀嗎?”顧橫波一邊接過刀,一邊驚訝的道。
鄭森笑了笑,答道:“這是一把村正妖刀。”
“村正妖刀?這刀爲什麼叫妖刀?有什麼故事嗎?”張岱頓時又來了興趣。
“日本伊勢桑名的一羣著名鍛刀工匠。他們打造的倭刀不但外形華美,鋒利異常,而且刀形非常好,無論是劈斬還是突刺都格外順手。乃是難得的名刀。他們以前以村正二字爲刀銘,所以這刀就叫村正刀。只是這刀……”
“這刀怎麼了?”張岱又問道。
“日本國執政的徵夷大將軍德川家的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的祖父死在村正刀下,他的父親也被村正刀重傷,而他的兒子,也死在村正刀下。所以就有了傳言說村正刀有礙德川家。德川家康將軍就下令在日本境內銷燬一切村正刀。這村正刀也就有了妖刀的名號。當然,村正刀這樣好,很多人捨不得毀掉,就悄悄地藏起來了。此外,伊勢桑名的那些鍛刀工匠也有吃飯呀,而且也不能讓祖宗傳下來的技藝就這麼失傳了。所以他們還是在繼續打造村正刀,只是這些刀再也不打上村正的刀銘。姑娘的刀應該就是這樣的一把村正刀。”鄭森回答說。
“原來如此!這刀真的礙了德川家嗎?”張岱又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鄭森說,“我家裡有好幾把帶有刀銘的村正刀,所以我能認得這刀。”
“原來這是把妖刀,這真是太好了!”顧橫波雙手將這刀抱在懷裡,眼光流盼,笑靨如花,顯然很是高興。
“眉生就不怕這刀有古怪?”陳洪綬笑道。
“不怕!我最喜歡這樣古怪的東西了。”顧橫波笑道。接着她又對鄭森說:“小哥可有表字?”
鄭森此時年齡還小,還不到取字的時候,便回答道:“還沒有。”
“那要不宗子你就幫鄭家兄弟取一個吧?沒個表字,在國子監中也不方便的。”顧橫波轉過頭望着張岱笑道。
“嗯,鄭家兄弟名字叫森吧?森乃衆木之集也,若是小兄弟不嫌我僭越,我便幫你取個字叫‘大木’如何?”
鄭森聽了,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爲在歷史上,鄭森的字就是“大木”。只是這個字是在國子監中,給他當老師的錢謙益幫他取的。這個巧合難道就是所謂的歷史的慣性?
“如此就多謝張先生了。”鄭森想了想,回答道。
“好呀,大木兄弟,你剛纔玩刀的那兩個動作真是太好看了。能教我不?”顧橫波拍着手笑道。
“顧姑娘……”鄭森說。
“就別顧姑娘顧姑娘了,怪分生的。不如你也和他們一樣叫我眉生就行了。”顧橫波道。
“如此,就恕小子無禮了。眉生兄,我剛纔的刀法,乃是戰陣上的刀法。對力量的要求很高。若是力量不足,不但速度,準頭都無法達到,也無法做到靈活,真的對上了賊人,反而容易爲人所乘。眉生兄乃是女子,力量非君所長,就是要練,也是事倍功半。眉生兄真要學刀劍,倒是學西洋的迅捷劍可能更好,那東西要輕很多。我在和泰西人交往的時候,見過他們的劍,又輕又快,即使女子也能用的很好。海大叔就會用這種劍,劍法也很不錯的。眉生兄要是想學,我倒是可以請海大叔教教您。”鄭森說道。
顧橫波看了海大富一眼,微微蹙了蹙眉說:“我也不過是臨時起意,想來劍術什麼的絕沒有輕鬆學得好的,我吃不得苦,還是算了吧。對了宗子,剛剛大木兄弟來之前,我和章侯兄一起畫好的那副蘭花圖還等着你提詩呢。”
“沒道理,憑什麼要我提詩?”張岱道,“說好了我們比喝酒,誰喝不過誰便提詩的。”
“那裡說好了?我和眉生都沒同意!”陳洪綬道。
……
幾個人就在這小樓上吹牛吟詩侃大山,很快天就漸漸地晚了。鄭森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陳洪綬便起身相送,順帶着問明白了鄭森的住處,便告訴他說,過幾日,自己就要帶一位朋友來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