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教廷使者
三姑六婆等羣體,常年遊走在世俗和法律的邊緣,藉着“說媒”“拜神”等作爲掩護,做着喪良心的事。
若是遇見別人,她們還能夠胡攪蠻纏。但既然這些人已經驚動了老朱,那麼自然,也就註定了不會有好下場。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無論是胡攪蠻纏,還是下三路的陰謀詭計,都沒有意義。諸如給西門慶拉皮條的王婆,縱使機關算盡,遇到了力能搏虎的武松,一樣要身首異處。
而似朱肅、劉三吾這等在儒門已經舉足輕重的人物,想要整治這些藏匿在世道陰影裡的害羣之馬,那就更加容易了:他們掌握着這個世道最大的解釋權,甚至已經掌握了一部分裁定世道規矩的能力。
將這些三姑六婆、城狐社鼠背後的那些勾當公之於衆,把他們徹底打爲不法分子,這些人自然就不會再有容身之處。
劉三吾若有所思,道:“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殿下此言,老臣卻是受教了。”
說罷,便朝着朱肅作揖。
朱肅擺了擺手,示意劉三吾不必行此大禮。而後道:“至於如何將此事向百姓們宣傳,本王以爲,可以向軍中取經。”
“前些年軍中施行了一次改革,重新釐定了監軍的職責,此事劉先生該有耳聞罷?”
“確有耳聞。”劉三吾面色頓時有些古怪,但仍是點了點頭。
軍中改革,那是當今懿文天子在做太子時,一意推行的一項大舉措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重新劃定了文官監軍的職責,明確規定了監軍不得插手軍中的指揮權。但對軍中士卒的士氣、後勤、思想政教等負第一責任。類似於後世的指導員角色。
當時,爲了試行新軍制,皇太孫朱雄英殿下更是親自前往大寧軍中擔任監軍,取得了十分豐碩的成果。而後這新軍制便在大明軍中上下推行了起來。
他們這些人被髮配往北方,空出來的一部分空缺,就是由那些早幾年間被調往軍中的監軍們補上的。而且從懿文皇帝登基至今的做派來看,朝廷必將越來越看重實務。而這些在軍中有過監軍經歷的文官們,日後必然會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一股新興力量。
“這些監軍們在軍中所做的,其實大有可借鑑之處。要知道,軍中軍漢大多大字不識,許多人只知道當兵吃糧,用自己的一條命去搏榮華富貴。至於什麼家國大義,那是一概不知道的。”
“而那些監軍們,通過諸多舉措爲軍中士卒們掃盲,其實已經頗有成效……我等想要爲百姓掃黑也是一樣,首先要讓百姓們知道,什麼是黑,什麼是惡,只要百姓不受矇蔽,爲那些害羣之馬提供庇護,那些人自然便無所遁形。”
“士卒們多大字不識,百姓們也一樣。對士卒們的宣講手段要接地氣,對百姓們同樣一樣。我等可效法軍中做法,在民間以娛樂爲抓手,通過說書、戲曲等,宣揚三姑六婆之惡事。同時,可編制朗朗上口之標語、童謠,教鄉間傳唱。還可將標語書與鄉鎮村社之中,百姓們日日看見,縱不識字,也當日日想起。久而久之,這些東西也當心照了。”
“聖人之言高深難明,對百姓們說之乎者也,卻是難有成效。依本王看,聖人教化天下,也是爲了讓天下人知曉道理。讓聖人的道理從百姓裡來,到百姓中去,這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嘛。”
“是,是……”面對朱肅的說辭,劉三吾只得尷尬點頭。他知道,這是這位周王殿下正在藉故提點自己。自己先前下鄉開啓民智之時,便是滿口之乎者也,聖人經義……結果來聽的百姓沒幾個,還惹出了被劉家村村民聚衆羣毆的事來。
學無先後,達者爲師,即便是昔日未受挫之時,面對這位締造了新學、且戰功赫赫的實權親王,劉三吾也是矮一頭的。畢竟論學問,論聲名,論功績,能在這位周王殿下面前硬氣的人已經不多了。
而且現在劉三吾可說是被貶出京,且是在身敗名裂的邊緣,可說是全身心的要向“朱肅、宋濂”這兩個新學的思想核心靠攏,以挽回他在學界的名望。
故而,心中倒也沒有多少不滿。
若是換了其他人,勸說他要將這些聖人道理用大白話教給百姓,劉三吾一準噴他個一臉唾沫:
時人以爲聖人微言大義,每一句話中,都包羅宇宙之機,是不能擅自用白話文亂解釋的。只能作“註解”,所以纔有“讀書百遍,其義自現”之語,要的就是讓學子自己揣摩聖人之言,自己領悟出聖人的微言大義。而若用白話文去片面的解讀,那定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不過既然是這位締造新學的周王的意思,那自然又另當別論了。周王的話語,定然含有深意。想是念及百姓們未必能知曉聖人之微言大義,故而想要化繁爲簡,揀選最淺顯的道理告知百姓……百姓們知道這些最淺顯的道理,倒是也足夠了。
劉三吾這般想着。
朱肅雖沒想那麼多,但他如今的名頭,自有大儒會爲他辯經。
得了朱肅的指教,劉三吾再整旗鼓,前往劉家莊去整肅三姑六婆之事。他倒是沒有再和劉家村民再起衝突,而是依朱肅所言,先在劉家村宣講三姑六婆之害,斬釘截鐵的爲張媒婆所爲定性,告知村民這並非是促人姻緣,而是買賣人口、奪人家財的惡事,十惡不赦。
將事情定了性,隨後順天府衙捕快隨之出動,一查到底,很快就將張媒婆等人盡數捉拿歸案。事實上這定性一出,劉財主等人自己就怕了,幾乎是親自動手,將張媒婆給獻了出來,並趕緊將李家小娘和田產等全都吐了出來。
隨後順天府衙順藤摸瓜,又查出了張媒婆做下的諸多不法之事,拔出蘿蔔帶出泥,處置了不少在順天府欺男霸女的豪強地主。連帶着那劉財主,也被一併處置了。
老朱這些日子,一直在順天府周邊晃悠,這件事在民間鬧得沸沸揚揚,竟也傳到了老朱耳中。
老朱聞聽之後大怒,傳出了話來:
“查!給咱一查到底!要地方官員和順天府全力配合!所有州府縣治,地方農莊的糧長,還有各地的屯田衛所,都要一起配合,捉拿那些爲禍地方的老虔婆子!”
“對於那些罪行累累,身負人命關係的,立刻處斬,以儆效尤!其他的,也全部給咱該充軍充軍,該發配發配。”
“敢殘害百姓的,就必須要付出代價!就算遇到了大赦,也永不赦免!”
太上皇發了話,官府出了重手,再加上劉三吾等人和儒生們的宣傳,百姓們開始漸漸相信這些三姑六婆不是好人了。
此時,應天府裡的第二次專爲選拔北上教諭的恩科也已結束了。幾個來自順天籍貫的進士也陸續來到順天支援興建學院,得知了這般轟轟烈烈的壯舉,當即熱情滿滿的加入其中。
這些人剛剛“贏得”了南北之爭,以北人之身爭取到了朝堂的權力,此時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他們又都是當地人,在當地本就極富文名,更容易得到鄉民們的信任。
此時他們也呼朋引伴,加入了朝廷和劉三吾等人的行動,頓時將這移風易俗的風氣捲到了最大。此事傳到了應天,亦得到了朝中上下的一致支持。
其中,內閣大臣楊士奇、大學士黃觀等人,對此更是極盡讚許。楊士奇早年間,便深受三姑六婆流言蜚語之苦,母親被迫改嫁羅家,楊士奇也只得被冠以“羅”姓,不得祭祀祖宗,直到成年以後才改回祖姓“楊”。黃觀的遭遇與之類似,早年間隨改嫁的母親入許氏,名“許觀”,受盡苦楚。後來才恢復了黃姓。
於是懿文皇帝朱標順天應人,在自己的新朝雅政之上,又加上了“移風易俗”“掃黑除惡”這兩項,一併推動起來。
儒生們對這種正義的行徑舉措,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熱情。在儒生們的推動下,漸漸的民風開始徹底扭轉,許多城狐社鼠、騙子混混、三姑六婆被捉拿歸案,或斬首,或者發付安南、遼東等諸多邊界之地。
這些不幹正事的惡人,發付邊疆去做苦力,纔是最爲適合他們的歸宿。
自提點了劉三吾之後,朱肅倒是沒有繼續摻和進這些事中。民間的些許魑魅魍魎於此時的大明而言,其實已只是小事。
儒生們本就是這個時代掌握輿論的階層,只要他們團結一心,自能做好這移風易俗的事。
朱肅這幾日裡,卻是隻盡心陪着自己的幾位兄長與弟弟,原因無他,越了冬,幾位兄弟就要分道揚鑣,各去就藩了。
朱家兄弟們就藩的地域天南地北,如朱棣,便是在西部草原一帶,朱樉在亦力把裡,楚王朱楨等,則在瀛洲、琉球等地。便是朱肅自己,也要前去開拓鳳鳴洲,鳳鳴洲地域廣闊,日後想來也會有不少的朱家子弟被封到鳳鳴洲來。
朱肅這個最有能耐的兄長,便承擔着爲後來者們開拓鋪路、統領他們的責任。
其他幾個兄弟暫且不論,對於朱樉、朱棡、朱棣幾位兄長,朱肅向來是感情極其深厚的。兄弟幾人,幾乎是數着日子相聚在此。明年一別,便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了。
今日裡卻是在順天府外踏青,此時的順天卻是已洋洋灑灑的下了大雪,他們兄弟幾人倒也都算是見慣了戰陣的人物,又皆是壯年,自是不怕這風雪。在雪中馳騁射獵了一陣,四人旋即回城,卻在城中,遇到了一隊正在遊街示衆的犯人。
“嗯?”朱肅眼尖,看到了其中一輛囚車中的犯人面貌裝束,儼然與他人不同,不自禁的驚疑出聲。正在朱肅身旁的朱棡聽到聲音,朝着那隊囚車看了看,又轉向朱肅問道:“老五,怎麼了?”
“有什麼不對麼?”
“那輛囚車裡的,似乎是個夷人?”朱肅擡起馬鞭,指向那一輛囚車,疑惑道。
近日這些遊街示衆的犯人,大多都是來自於順天府周邊的三姑六婆、城狐社鼠、騙子混混之類,此時順天府移風易俗已成風尚,百姓們也已經被煽動起來,對這些民間的害羣之馬深惡痛絕,是以這些犯人們,身上臉上大都掛着臭雞蛋、爛菜葉等物,看不清面容。
且大明也多有色目人,出個色目囚犯倒不稀奇。只是這人身上顯然是奇裝異服,胸口甚至還吊着個頗爲惹眼的十字架,一眼便可看出其並非大明本土人氏。
此時押運囚車的差役,自也看到了從側面道路上過來的朱肅一行,趕忙滾鞍下馬,前來拜見。朱肅便隨口問了一句:“這些罪囚之中,怎麼有個夷人?”
差役先是怔了怔,順着朱肅所指的方向看去,這才恍然道:“哦,回殿下,那廝是個有名的騙子,每日不事生產,只知道遊蕩於市井鄉鎮之間,想要忽悠人去信奉他們那什麼勞什子神靈。”
“前幾日,這廝進了真武廟偷香油錢,被百姓們抓了個正着,舉告進了衙門,故而鎖拿在此,在這遊街示衆。”
“偷香油錢?”朱肅訝然失笑,聽前半段,他猜測這人或是從西方東來的夷人傳教士。
既然人贓並獲抓了現行,那自是按大明律令處置,來到大明的傳教士雖然稀少,卻也不至於完全沒有,沒什麼好搞特殊的。朱肅揮了揮手,示意差役繼續遊街,那差役朝着朱肅幾人再行一禮,便自歸隊,催促遊街隊伍繼續前行。
卻不料那夷人卻看到了這邊的朱肅幾人,見朱肅幾人騎着高頭大馬,衣衫不凡,而且押運他們的差人又對朱肅幾人畢恭畢敬,便猜到了幾人必定是大明的某些大人物。
“大人!大人!我是來自教廷的天主的使者,我不是罪犯……我要前往應天,去見貴國的皇帝陛下。讓這些人放開我,大人!”
那夷人竟是,對着朱肅一行人叫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