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遼東的天氣開始回暖,一到白天,便是豔陽高掛,氣溫雖然還很低,但已然沒有那種冰天雪地的感覺,四處的冰雪也在太陽的“烘烤”下慢慢融化,整個遼東大地開始慢慢復甦了。
這個時候,窩在家裡貓了一個冬天的遼東平民也慢慢走出屋子,開始清理積雪,打掃庭院,準備一年的活計,遼河西岸頓時變得熱鬧無比。
正是這個時候,休整了一個冬天的明軍也準備行動了。
這天早上卯時,太陽纔剛剛從東方升起,袁崇煥已然穿着整齊的戎裝,出現在大遼河堡東門的城門樓上,在他身後,是遼東的一衆文臣武將,密密麻麻的,足有四五十人。
袁崇煥當先而立,眺望着遼河東岸,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注視良久,他終於回過頭來,豪情滿懷道:“皇上有旨,今年我們要發動反攻,收復整個遼東!”
這牛皮吹的,能靠譜點嗎?
在場的文臣武將有很多都面露憂色,因爲他們知道,這個任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而袁崇煥卻是興致勃勃的分析道:“去年遼河大捷,建奴騎兵已經被我們打殘,總共才剩下三萬左右,而蒙元騎兵更是差點被我們殲滅,剩下不到兩萬人馬,也就是說,建奴賴以耀武揚威的鐵騎已經不足爲懼了,關寧鐵騎完全可以戰而勝之!至於什麼蒙八旗和漢八旗的步卒,那壓根就是一些烏合之衆,根本沒辦法和我們遼東軍比。所以,我們只要穩打穩紮,一個個城池打下去,建奴根本就抵擋不住。大家還記得嗎,天啓元年,建奴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從撫順一路打到廣寧,我們,難道就不能用一年時間,從大遼河堡一直打到撫順嗎,廣寧可在我們身後五百餘里!”
這樣說起來,貌似有那麼一點道理,撫順到廣寧,按這個時候的路徑算起來足有一千五百餘里,人家不到半年就能挺進一千五百餘里,我們難道一年都挺進不了一千里嗎?
在場的文臣武將有很多又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人有時候就有這樣的妄想症,別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不但能做到,還能做的更好!
袁崇煥注意到衆人表情的變化,繼續鼓舞道:“諸位,建功立業,就在今朝,建奴初逢大敗,正是最薄弱之時,我們如果一鼓作氣,定能收復遼東,重振大明河山!”
重振大明河山!
重振大明河山!
這正是在場很多忠臣良將的夢想,衆人聽了,無不熱血沸騰,只要能重振大明河山,拋頭顱灑熱血又如何,戰!戰!戰!
袁崇煥見士氣高漲,當即下令道:“祖大壽,命你集結五萬廣寧鐵騎,在大遼河堡以南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祖大壽連忙拱手道:“末將遵命。”
袁崇煥繼續下令道:“何可綱,命你集結四萬遼東軍步卒,在大遼河堡以北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何可綱連忙拱手道:“末將遵命。”
袁崇煥又下令道:“洪承疇,命你徵調五萬平民青壯,修築遼河浮橋,準備運送糧草輜重,並負責遼河一線防禦。”
洪承疇連忙拱手道:“屬下遵命。”
這已經是袁崇煥能調動的所有力量了,遼東軍總共才十三萬餘人,山海關和關寧錦防線他都只留了一萬餘人駐守,三臺子河和遼河一線十餘個堡壘,他總共才留下不到兩萬人,九萬人馬,已經是他能調動的極限了,他這是要孤注一擲,跟皇太極一決生死!
應該說,他的想法是好的,他想一鼓作氣收復整個遼東,這個並沒有錯,但是,他卻有點過於膨脹了,他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後金的潛力。
要知道,當初薩爾滸大戰的時候,建州女真部其實總共還不到五十萬人,但是,他們卻能組織十多萬大軍,把將近二十萬明軍打的屁滾尿流!
現在光是後金八旗人口就不下百萬,再加上蒙元諸部和投誠的遼東平民,皇太極若是窮兵黷武,組織五十萬大軍都不是問題,九萬明軍,壓根就不夠看!
袁崇煥就是有這毛病,一旦打了勝仗就有點頭腦發熱,歷史上就是如此,他仗着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之功,日漸驕橫,不但與大將滿桂不合,還枉殺了平遼總兵毛文龍,搞了將近兩年,不但沒有收復一寸失地,還把皇太極給“引”到京城來了,以致崇禎氣的直接把他活剮了!
這個時候,他雖然因爲張斌的暗中幫助,沒有殺毛文龍,而且還逃過了千刀萬剮之禍,但是,取得遼河大捷之後,他又有點忘乎所以了,一年收復遼東,他還真敢想!
去年的遼河大戰,若不是張斌不顧一切全力支援,他能不能幹的過皇太極都是個問題,今年,因爲洪承疇巡撫遼東,張斌根本就不敢有任何動作,甚至,張斌不敢派人聯絡袁崇煥,因爲張斌相當清楚,洪承疇就是溫體仁培養起來的親信,如果自己與袁崇煥“暗通來往”被洪承疇知道了,那簡直就是給溫體仁輸送彈藥,直接往崇禎槍口上撞,一旦洪承疇把他和袁崇煥“暗中勾結”的事上奏崇禎,不但他完了,袁崇煥都要跟着倒黴!
袁崇煥這會兒是狂妄到以爲不用張斌的支援也能幹翻皇太極,卻不曾想,洪承疇正在暗中盤算,怎麼拖他後腿呢!
洪承疇這個人可不簡單,雖說他率軍打仗不如孫傳庭和盧象升,甚至連袁崇煥都比不上,但是,他卻不是那種酒囊飯袋,要說才華,閹黨餘孽沒一個能比上他,甚至溫體仁都不行,不過,他的才華並不在打仗上,而在謀略上,而且,這個謀略,並不是戰場上的謀略,而是當官的謀略。
崇禎任命過那麼多五省總督,最後不是戰死了就是被崇禎給砍了,唯有洪承疇直至斷送大明九邊主力之前一直都深受崇禎的器重,甚至,投降蟎清之後順治和康熙同樣器重他,會當官,這纔是他最大的才華!
溫體仁派他來當遼東巡撫的意圖他相當清楚,就是讓他想盡辦法把袁崇煥拉下馬,如果能在不牽連到他自己的情況下把袁崇煥拉下馬自然最好,實在不行,就跟袁崇煥“同歸於盡”!
他有這麼蠢嗎?當然沒有,他唯一的想法就一個,那就是將袁崇煥拉下馬,自己取而代之!
他的“才華”之出衆,他的謀略之深沉是經過歷史考驗的,不說別的,就說最後的結局,溫體仁完蛋了,他還沒完蛋,大明都滅亡了,他卻混到了蟎清的內閣大學士,位極人臣!
這樣一個人,別人想利用他,基本上很難,他利用別人還差不多!
他一來到遼東便表現的異常積極,不管是民政管理還是軍需後勤他都竭盡全力去做,以致經常廢寢忘食,對於袁崇煥他更是言聽計從,指哪打哪,袁崇煥很快就被他的表現給打動了,對他越來越信任,以致這會兒,把整個後方都交給了他!
當然,這個時候洪承疇表現的還是相當賣力的,袁崇煥下令讓他修築遼河上的浮橋,他不等遼河解凍便開始組織平民砍樹伐木,準備材料,遼河上的堅冰纔剛剛鬆動,他便帶着人開始在河道里打木樁,架木板,經常弄的渾身是泥水,凍的渾身直抖,袁崇煥看在眼裡,對他就更信任了,甚至連所有糧草輜重的轉運都交給他負責了!
洪承疇真的有這麼賣命嗎?
當然沒有,他之所以親自帶人架設浮橋自然是有目的的,原本他還在想怎麼在糧草輜重過河的時候製造點意外,讓前方糧草輜重供應不及,以致軍心渙散,大敗虧輸,這會兒袁崇煥竟然把糧草輜重的轉運都交給他了,他就更有把握讓袁崇煥折戟沉沙於遼河之上了!
袁崇煥可能註定是個悲劇式的人物,這會兒,不但自己人在算計他,皇太極也在算計他,他認爲皇太極經歷遼河大敗之後,手下精銳就剩下三萬後金鐵騎了,根本就頂不住他手下的九萬大軍,事實上呢,可能嗎?
皇太極回去之後,痛定思痛,開始重視火器的研製,歷史上也正是崇禎五年左右,後金仿製出了紅夷大炮,原本,皇太極對這個並不是太重視,紅夷大炮研製出來以後,他並沒有下令瘋狂生產,但是,這次,他發狠了,回去之後,他便將漢八旗的工匠王天相破格提拔爲工部左侍郎,專門負責紅夷大炮的生產。
這個王天相也不簡單,他原本是大明登記在冊的軍匠,是個鑄造高手,孫元化在寧遠鑄造火炮的時候他就是負責鑄造環節的工匠,後面因爲魏忠賢搶奪軍功,袁崇煥憤然辭職,孫元化也跟着辭職而去,他們這些軍匠直接就斷了生計,崇禎元年,寧遠兵變,部分寧遠駐軍選擇了譁變討餉,他卻被瀋陽之戰中投降後金的老鄉誘惑,跑去瀋陽謀生計去了!
皇太極雖然對火器不怎麼感冒,但是,對讓他們兩父子吃癟的紅夷大炮還是比較重視的,聽聞這個王天相曾經鑄造過紅夷大炮,皇太極便爲其提供了場地和資金,讓他努力試製,沒想到經過三四年的努力,還真讓他把紅夷大炮給鑄造出來了。
那時候後金鐵騎還是野戰無敵的存在,大明雖然在火器上遙遙領先,也沒見在戰場上起到太大的作用,除了一萬戚家軍讓皇太極吃了點癟,其他明軍皇太極還沒怎麼放在眼裡,所以,皇太極並沒有立馬組織大規模生產紅夷大炮,而是在組建重甲步兵,準備一舉消滅那一萬戚家軍。
遼河之戰大敗虧輸之後,皇太極終於幡然醒悟了,一回去,他便將王天相提拔爲工部左侍郎,並盯在瀋陽鑄炮廠,親自督導紅夷大炮的生產!
還好,他並不知道機牀這玩意,所以,就算他親自督導,紅夷大炮的產量也不是很高,一個月也就能生產十門左右。
不過,這個已經相當恐怖了,袁崇煥是一直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壓根就忘了研製火器這回事,皇太極卻是盯在鑄炮廠親自督導火炮的生產,整個冬天,明軍的戰力並沒有任何提高,甚至,因爲洪承疇的到來,張斌不能給袁崇煥提供任何支援,遼東軍的戰力還有所下降,而後金卻整整鑄造出了六十門千餘斤的紅夷大炮!
這會兒,瀋陽、遼陽、復州衛都配備了十門紅夷大炮,離遼河最近的海州衛更是配備了三十門紅夷大炮,袁崇煥跑去進攻,根本就是往炮口上撞!
更爲可怕的是,皇太極偵查到袁崇煥在遼河上修建浮橋以後,立馬將六萬重甲步兵全部調集到了海州和蓋州一線,同時他還下達了徵召令,大量徵召女真諸申補充後金鐵騎,將近三萬人的缺口,很快就補齊了,後金鐵騎又達到了六萬之巨,雖然這時候戰鬥力跟以前的後金鐵騎不可同日而語,但跟五萬關寧鐵騎相比,也差不到哪裡去。
他還向蒙元諸部發出了召集令,命蒙元諸部最少組織四萬騎兵和六萬步卒前往遼陽集結,還有漢八旗,他同樣發出了召集令,命他們組織五萬步卒前往東南沿海一線駐防,防止毛文龍在後面偷襲。
這樣一來,光是在海州衛、蓋州衛和遼陽一線,皇太極就集結了二十餘萬大軍,袁崇煥妄圖以九萬大軍,“穩打穩紮”,從遼河一線打到撫順,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這個時候皇太極是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反撲,收復遼河一線,因爲張斌支援的火炮太多了,光是大遼河堡就架設了五十門千斤佛郎機,他根本就沒辦法衝過去,但是,防守反擊,坑一把袁崇煥還是沒有問題的。
袁崇煥這個時候還不知道皇太極正在緊鑼密鼓的集結大軍,準備好好坑他一把,更不知道洪承疇正在陰謀算計,準備拉他後腿,遼河大捷已經讓他迷失了自我,收復遼東,重振大明河山的夢想更是讓他腦袋瓜子熱的發燙,眼看着遼河上的浮橋一天天往東岸延伸,他的心已經飄到了海州,飄到了遼陽,飄到了瀋陽,他彷彿已經看到,建奴被他打的大敗虧輸,皇太極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