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文,我張龍還是第一次聽到,好!”
張龍在臺下格外的精神,手都拍得有點疼了,心想,什麼夜色深,此地善,應該是現炒現賣吧,不過說得真準。現在正是深夜,有錢的老爺掏錢請人唱戲,確實是善舉啊。
他隨後又去想後半句的戲文,快離開,莫貪歡,是說我嗎?我怎麼感覺是在說我,爲什麼這樣說?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只顧認真看戲。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在叫他張龍。那聲音也不能說是弱,只是透着莫名的詭異,慢又拉長了音,聽着怪嚇人的。
“誰啊?”張龍也不怕,便轉頭看了一眼,反正臺上有活人,沒好什麼好怕的。
突然間,一陣冷風襲來,他登時打了一個寒戰,感到自己的身子一下墜入冰窖之中,同時,覺得左肩頭一涼,居然聽見燈燭被吹滅的聲音。
“誰啊?”他又喊了一聲,四周空蕩蕩的,除了一排排桌凳,和桌上的吃食,再看不見其他。
偌大的場地,滿桌的吃食,獨獨無有一人,張龍但覺心驚膽戰,不敢去想。
沒過多久,他的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叫,哎呀一聲,連忙捂住了肚子,“不好,肚子疼……這可怎麼辦?不行了,我得去!”而後,便一手捂着肚子,低着腰往外邊跑去。
…………
他沒走幾步,便在一個土丘附近蹲了下來,頓時一股臭味瀰漫開來,他連忙捏住了鼻孔。
“一定是那茶水壞了肚子,真是倒黴,喝水都能拉肚子!大人,給我說過,一個人氣運低下時,走路都被小石子滑倒,喝水都能嗆了嗓子疼痛半日,我這是不是也算氣運低下……”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沒錯。”
“嗯,應該是的。”張龍隨口說道,可他話一出口,只覺背後生寒,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身後盯着他,一股冰涼的感覺遊遍全身,雞皮疙瘩瞬時長了出來。
“這裡只有我一人,那一聲‘沒錯’是誰開的口?”他在心裡恐怖地想到。
“是我啊,張龍。”那聲音又開口了,不鹹不淡,沒有任何感情,彷彿是從死屍嘴裡吐出。
張龍一個激靈,一下坐到了自己的便上,全身發冷,不能自已。
“嘿嘿……”忽然,一陣冷笑傳來。
張龍下意識地往右邊看去,忽的一聲,無名的風吹來,吹在他的右肩,冰寒刺骨,彷彿一下把人凍成渣渣。
那聲音又傳來:“別找了,我在前面,不是右面。”
此時夜色沉沉,居然無一點光亮,屬於後半夜的月亮竟沒站在星空。
風,帶着哨子刮來。
張龍的牙齒登登地打着架,他看到自己的前方竟然是一塊碑,一座丘。
這是墳!
他的腦袋裡靈光一閃,馬上想到這是什麼地方了,難怪有種熟悉的陌生。熟悉那是因爲此地是縣效的一處墳地,這裡密密麻麻的都是墳,大的小的,高的矮的,新的舊的。
聽出幾個月前這裡鬧過鬼,一般沒什麼事白天也沒人願意來這鬼地方。
這真的是個鬼地方。
他又感到陌生,是因爲戲臺子建在離這不遠,一下改變了墳地的場景,又是黑夜使他沒能一下認出來。
“兄弟,你屁股髒,要紙不要?”那聲音幽幽飄來,像是風一樣,聽得張龍陣陣發冷。
張龍喘着大氣,一句話也不敢說,他稍稍擡了擡身子,頓時,一個又一個的土丘映入他的眼簾,這還沒望到邊,更深處還是墳,比這裡的更多更密。他小半輩子只來過一次,那次回家還做了場惡夢,燒了半個月纔好。
現在呢,他居然一個人在七月十五的後半夜來此,敢在這裡拉屎,那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他不敢想了,真想一下暈倒過去,可惜的是,他沒有暈倒,頭腦反倒更清楚了。
“兄弟,你到底要不要啊?”那聲音似乎有點不滿了,一陣陣陰風從旁邊的土丘刮來,好像這墳成了風的源頭。
“要,要,我要還不行嗎?”張龍幾乎哭着說了出來,真可謂是樂極生悲,之前還因爲升官、定婚的事高興,而轉瞬到了這般田地。
這時,他不由想起謝老人說過的話,“老夫勸你一句,今年的後半年千萬不能好奇心盛,不然你一定會出事的。”
七月,十五,正好屬於後半年,果然出事了。
張龍很是後悔沒聽謝老人的話,就在暗自悔恨時,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同時帶起白嘩嘩的一片東西。
他隨手一抓,仔細打量着,赫然是一個嶄新的圓形方孔的紙錢。
忽然,一個個紙錢不要命地向他撲來,重重打在他的臉上,尤其他的額頭……
“兄弟夠不夠啊,這可是我親人剛剛燒給我的,你可不能給我用完啊!”那個單調的聲音再度響起,充滿了興奮。
…………
“什麼,你說有活人過來看戲,隨後又無聲地消失了?”戲班的班主吃驚地問道,儘管他已聽清,還是下意識問了一句。
女戲子使勁點了點頭,她沒了臺上的從容,一臉的慌張之色。
“讓我想想。”班主眯起了眼,使他那本就很小的眼睛更小了,從外面一看似是睡着了。
女戲子見他如此,催道:“當家的,人命關天,咱們得快點想個法子才行啊。”
班主聞聲,嘿嘿笑了兩聲,眼睛成了很細的一條縫,同時伸出手來迅速的在女戲子的翹臀上搓了一把。
那女戲子一驚,趕緊退後幾步,但還是被揩了油。她瞧着身材矮胖,滿臉橫肉的班主,心裡很是厭惡,卻又無可奈何。
班主笑了起來,嘴角的黑痣也跟着亂抖,怪怪地道:“你不會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當家的,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你怎麼能胡亂說?若被我夫聽到,讓我如何處身?”女戲子露出了不滿的神色,偶爾被佔了便宜,尚能夠接受,但有些話卻不能亂說。
見此,班主收起了調笑,正言道:“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大半夜的往墳地裡跑,但咱們這兒死了人終歸不好,只怕會影響名聲。罷了,我去找一找他吧,但願不要出事纔好。”
他無奈地下了決定。
…………
張龍搖晃着腦袋往戲臺子那邊走去,現在他頭腦暈暈的,忘記了是怎麼離開恐怖的墳地,只記得大片大片的紙錢,像雪花一般吹打過來,吹得他頭昏腦脹,似是魂魄離了身體。總之,一陣又一陣的迷糊,讓他差點忘了自己叫什麼。
走着走着,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腳步也輕了,整個好像沒了重量。
可憐!他不知道,他身上的三把陽火已被全部吹滅,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人了。
當他來到戲臺子前的空地時,一下子愣了。
戲臺子下好多的人,密密麻麻,人頭攢動,看上去連個縫隙也找不到。
“我*!才一個方便的時間,這裡就被人佔滿了,哈哈,這些人真夠可以的,比我還狠,大半夜成羣結隊地過來看戲!”他哈哈笑道。
在他前面看戲的人,似乎聽到了聲音,無聲的轉過身,看了他一會兒,笑道:“兄弟,你是個新人吧?”
張龍被這人的動作嚇了一跳,此人的轉身轉得太快了,他的身子一動,已然正臉對着他。
“喂!兄弟,你別愣着啊,我在這兒是第一次見到你,這裡所有的我都很熟悉,唯獨你面生。”那人笑着道。
張龍嘿嘿了兩聲,沒有說話。眼前這人怪怪的,雖然是在笑,笑聲裡透着一股寒涼。另外,這人的臉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真是瘮人,完全不用打扮,就可以裝鬼嚇人!
“兄弟,你看我是不是怪怪的,渾身不自在啊?”這人彷彿看穿了張龍的心思。
咯噔一聲,張龍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
話一說出來,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變了,陰沉沉的,毫無生氣,跟死屍嘴裡擠出來的一樣。
那人笑了幾聲,便不再理會張龍。
張龍見此鬆了口氣,忙往前走去,他可不想與這樣的怪人接觸。他在人羣中穿梭的時候,發現這裡的人全都一臉的慘白,毫無血色的面孔,眼裡直愣愣的,也沒有什麼神采。
他一路擠過去,沒人有什麼怨言,這要是換作以前,說不定有人跟打了起來。
“奇怪?今天的人怎麼都怪怪的,一點人氣也沒有?這麼好的戲,連個鼓掌叫好的也沒有。”他心裡想到。
不時,他來到原來的地方,可惜這裡已經被人佔了,不過他沒有指望有座位。因爲前面看得清,聽得也清,他才一路擠過來。
他剛剛站定,坐在長凳上的人發出一個陰沉沉的聲音:“之前,坐在這兒的,是不是你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