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冬天也可以生產!”
在李崑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祁子濤幾乎本能的想要喊人“送客”。
北方不能辦廠!
這是一個最基本的常識,其實也不是不能,而是因爲北方的冬天太冷,河面結冰會導致水車無法使用,導致工廠無法獲得動力。每年長達四至六個月的河道冰封期導致的停產,足以讓任何工廠陷入困境。
當年清河儘管有大量的工廠,雖然可以依賴風力勉強維持生產,但是最終受限於動力不足,清河的工廠還是遷往了揚州、常州等地。即便是少數一些工廠,每年到了冬天,也不得不選擇停產或者半開工,也正因如此,“北方不能辦廠”一直都是基本的常識。
當然,這個常識也不是絕對,比如可以在臨海或者風大的地方辦廠,藉助風力提供動力,雖說風力趕不上水力,但卻也勉強可以維持工廠的生產。可也就是這個“勉強維持”讓李崑山的工廠屢屢陷入困境,因爲他的工廠並不是官府的軍工廠,官府的軍工廠可以通過“冬季補貼”的方式,在冬季減產時維持工人不減薪。但是私人工廠即便是減薪,工廠冬天“入不敷出”也是常事。這也是李崑山的工廠處於半死不活的原因——半年掙錢,半年賠。
這種尷尬的局面,直接銀行對待李崑山的態度變得的也是極其的尷尬,畢竟,他的工廠是在破產與維持經營的邊緣遊走,逼急了,反而會讓他破產,如此一來完全就沒有還錢的希望,至少現在……他還能還利息。
現在,當李崑山說着什麼北方可以辦廠的時候,祁子濤只有一個念頭,把這傢伙趕出去,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
“李學長,非是小弟不願與你長談,只是因爲那邊約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所以……”
不等祁子濤說完,李崑山便說道。
“你的那個客人是東北總督府的長吏吧。我保證,我們談過之後,對你去見他肯定會有所幫助!”
眉頭猛一跳,祁子濤看着李崑山,目光微變。
“學長與他認識?”
如果他們認識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談不上認識。”
李崑山微微一笑,在對方臉色驟變時,然後說道。
“可我說的這件事,他肯定會敢興趣,如果學弟你拿着這個禮物去見他,我敢說,肯定比拿着銀票更受歡迎。”
“富達是從不曾行賄的!”
祁子濤哼了一聲,斷然否認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的這個事情,對我有利,對東北更有利,問題在於,你願不願意聽。”
點點頭,原本準備送客的祁子濤再一次坐了下來。
“大家都說北方不能辦廠,無非就是因爲河道結冰,一到冬天,長江以北,無論大小河流都會結冰,甚至厚達尺餘,這樣那些用水力的設備就不能再使用,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前幾年的時候,清河書院機械系曾經研究多種解決的辦法,而且其中幾種已經得到使用。”
解決冬天水力利用的問題,一直是清河書院的研究工作的重點,這幾年也有不少研究成果得到了運用。
“你說的那些我知道,不過投資都不小,而且使用仍然有些限制……”
不等祁子濤把話說完,李崑山便說道,
“我說的不是什麼改用新型水車,我說的是一種新型的機器!”
盯着祁子濤,李崑山從衣袖拿出了一張紙,然後展示在他的面前說道。
“不知道祁學弟在清河的時候,可曾聽說過蒸汽機!”
蒸汽機?
李崑山的問題讓祁子濤一愣,蒸汽機他當然聽說過。
“蒸汽機我聽說過,它確實可以產生動力,也可以取代水力,但是就我所知,似乎這種機器使用起來並不怎麼可靠,而且多次發生問題,這幾年,書院一直都在改進。”
雖然蒸汽機已經研製多年了,而且在清河書院許多人也都知道這種使用“蒸汽產生動力”的機器,但是並不意味着這種機器是成熟的,事實上,直到現在,蒸汽機仍然在改進着,至少就祁子濤所知,蒸汽機一直在改進。當然,在改進的過程中,也發生了多次事故,畢竟,蒸汽機也會爆炸。也正是這個原因,直接導致原本很多對蒸汽機敢興致的工廠主紛紛放棄了定購蒸汽機打算。
“現在改進已經很成功了,上個星期,我接到一個學弟的信,信裡說,現在蒸汽機已經連續使用1000個小時,沒有任何故障了,而且爆炸的可能性也被降低到了千分之一……”
隨後,李崑山攤開那張紙,對祁子濤說道。
“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利用蒸汽機取代水車,作爲紗廠的動力,它不僅可以在紗廠裡用,也可以在任何一座工廠裡取代水車,而且它的動力更強,且不需要依靠河流,只要有煤,有水,甚至有木材有水也可以,相比於必須要建在河邊的水車,蒸汽更適合工廠使用,”
蒸汽機確實比水車更適合工廠,這是一個常識,甚至祁子濤在書院的時候,就曾不止一次聽人提到過蒸汽機的未來,只要是曾見過蒸汽機的人,都會相信未來是屬於蒸汽機的。
但蒸汽機必須是不會爆炸的!
畢竟,沒有任何人願意要一臺會爆炸的機器!
可是,現在曾經讓人充滿期待的蒸汽機,卻用又一次又一次的爆炸,讓原本對其趨之若鶩的工廠主避之不及,甚至有很多人說什麼,應該禁止蒸汽機,那玩意太危險了!
也正因如此,那怕就是在北方,那怕就是在冬天更長的東北,蒸汽機也沒有得到使用,因爲蒸汽機會爆炸。
“可還是會爆炸!”
祁子濤直接反駁道。
“水車也會出事故,沒有什麼區別,千分之一的概率,比水車碰到洪水的概率要小很多。”
“那不一樣……”
“沒有什麼區別!”
李崑山壓根就沒有給對方說話的機會,他繼續說道。
“機器的使用都有風險,一千個小時,相當於連續工作40多天,如果每天都進行檢查,每天都停機檢查的話,我敢保證,可能一年都不會出故障,至於爆炸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因爲蒸汽機有水有煤就能生產,這一樣,限制北方不能辦廠的冬天也就不會對工廠造成任何影響,而且相比於江南,北方更適合辦廠,因爲江南的煤礦不足,而我大明的煤礦大都在北方,在東北,甚至還有可以露天開採的煤礦,祁學弟!”
盯着祁子濤,李崑山繼續說道。
“你想想,如果北方的工廠都用蒸汽機的話,我們的工廠生產效率會超過江南,可以就近用本地的棉花生產——過去,我們的棉花都是要運到江南,讓江南的工廠生產出來的紗線,然後再返銷到北方,現在我們可以就近利用本地的原料進行生產,這樣,北方的經濟就會得到發展,而銀行也可以從中獲得更多的利潤,當然,對於富達來說,這些並不重要,富達需要的是什麼?需要的是進一步擴大市場……”
看着面前的祁子濤,李崑山繼續拋出他的誘餌。
“比如東北,東北比我們這裡更冷,他們比我們更需要蒸汽機,有了蒸汽機,東北的工廠就可以日以繼夜的生產,而不需要像現在這樣,很多貨物只能從江南購買,對於官府來說,有了工廠可以徵收更多的稅收,東北總督肯定樂意看到這些,如果富達銀行能夠促成此事的話,祁學弟自然也就是東北總督的坐上賓,到時候,進入東北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李崑山這麼一說,讓祁子濤一陣心動,可在心動的同時,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之外的危險。
“蒸汽機會爆炸的!”
“現在幾乎不會爆炸!”
“空口無憑!”
“所以,我才找到了學弟,爲兄願意爲老弟作這個證明!”
見對方終於跳進了自己的坑裡,李崑山笑逐顏開的說道。
“怎麼樣?只要富達銀行借給我一筆款子,爲兄保證了最多三個月,就讓你見到效率,等到年底的時候,你就可以直接拿着我的廠子去和東北總督商討,不知老弟以爲如何?”
李崑山來這裡就是爲了借錢,因爲沒有人願意借給他錢,所以,他纔會找到祁子濤,因爲他知道富達現在野心勃勃的想要把手伸進東北,他們需要東北總督的幫助,而蒸汽機就是一個禮物。一個敲門磚。
當然,李崑山更需要蒸汽機,他需要蒸汽機讓他的工廠一年到頭,日夜不停的生產,他需要工廠的正常生產來獲得利潤,然後償還貸款,挽回自己的名聲,當然,他也需要從中獲得屬於他的利潤。
面對李崑山的遊說,祁子濤沉默了,他知道對方所謂的“敲門磚”實際上包含着很多風險,萬一蒸汽機爆炸了,一切都化爲了泡影。到時候,非但門敲不開,甚至就連他本人也會成爲笑話。
可是銀行……猶豫片刻,祁子濤心裡做出了一個決定。
“你需要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