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百姓沒什麼野心,有一塊田,一間屋,老婆孩子熱炕頭。
大明的商人有些小野心,但肯定還是圍繞着家園在作生意,他們可以遠行,但並不是要在外永遠不回家。
家,在大明人眼中就是根,樹沒有根就沒有辦法存活。
中華歷史上每一次漢族的大遷移,其實都是一次災難的記錄,地震、洪水、旱災、蝗災、瘟疫、戰爭等等。
普通的大明人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無論是漢族,而是其他的少數民族呢。
但同樣爲了生活的更好,華夏人自古就開始往他們能夠去往的地方移動着,可心中依然牽掛着那個家園,那怕只有一座茅草屋。
而這一天,遠行在外的人回來了。
這已經是嶽正帶艦隊回南京的二個月之後了,普通的小兵誰會去管朝廷那些大人物吵翻天,誰會在乎江南市面上的絲綢又漲了三成價,誰會在乎小商號在官府門前大罵大商戶這新的一次遠航囤積物資而影響他們的進貨價。
陝西、陝北屬於延安府範圍內,陝西都司靖邊衛下,吳堡子百戶所。
這裡用水有一個規矩,那些水窯比糧倉都寶貴,要洗臉的話依次是家裡的長輩到小孩子,人洗過水絕對不能倒掉,這水要麼可以餵豬,要麼可以澆地。黃土高原上,一片黃土坡子,最近的水源也距離這裡有十里遠。
打下的井一年有九個月都是枯的,還有兩個月是混泥水,只有一個月有那麼一點清水。
糧食產量按人頭算,絕對是整個陝西最低的。如果不是靠上邊補些糧,這個衛所怕是人心就散了,可他們依然是整個陝西都司最窮的一個。
“娘咧,額回來了咧!”土山頂上,身高八尺。四十多歲的漢子扯着嗓子一聲高喊。
周圍依然只有連綿不斷的黃土坡,看不到有半點人煙的影子。
喊完之後,精壯的漢子咧開嘴笑着對身旁的女人說道:“家裡窮,說是你跟着俺會吃苦,你不聽。要是後悔了,俺送你回去。不管是去江南也罷。去那黑海都行。”
旁邊的女人金髮,有着一雙藍色的眼睛,穿着一套大明的麻布衣。漢語她用心學了,可太難懂,她只能聽懂簡單的話。這帶着方言長長一串,女人沒聽懂。只是迴應了一個笑容,然後用力的將身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伸手去拉身旁的小男孩。
八歲的男孩,臉上有一道傷口,拒絕了自己母親拉自己,將自己的揹包也提了提。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回家,跟着這個大明的精壯男人回家。
他認爲。自己也要成爲強壯的戰士,所以一路上要求自己來揹着自己的行李,
當然。也包括那一隻精鋼打造的大明戰刀,一把長度有二尺三寸,他還駕馭不了的大明雙手戰刀。
“割一把糜子彎一回腰……”精壯的漢子扯開嗓子唱了起來,大步往着還有不知道多遠的家裡走着。
四年了,一個快要被人遺忘的人回來了。
四年前,半夜起來發瘋。提着刀亂砍,然後掉入了一個水窯的他。在陝西都司的特殊徵兵令之下,被這衛所的百姓還有幾十個老兵綁着扔到了馬背上。然後坐上了船,順着渭河到了西安府,然後又上了船去了洛陽城。
最後進入南京,在上林苑受訓。
四年前,都認爲這些人肯定會被送到最難打的戰場上,就是他娘也沒有指望他活着回來。只希望不要象在堡子裡一樣,去發了禍害其他人就行,要是死了的話,自然也希望上面給個信,也知道家裡少了一口人。
後來,百戶接到過許多次兵部的文書。
特別是那一次漠北大戰,堡子裡也有許多兵娃子被往北調,就算不上戰場也要幫着運輸物資。那一次,依然沒有他的消息,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參加了漠北大戰。
百戶去打聽過,只有一個回覆,機密機務,不能查。
漠北大戰後,又是一個兩年,連同最初人被送走,已經四年多了,慢慢的堡子裡已經淡忘這個人的存在了。
可一天,巡山的哨兵聽到了歌聲,這山歌是堡子裡的歌。
遠遠的看過去,四道身影。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一匹馬。拉着馬的精壯漢子赤着上身,肩上扛着巨大的包袱,一路走一路唱,突然那漢子停了下來,扯着嗓子:“娘咧,三娃子回來了。”
白三平!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哨兵的腦海之中冒了出來,其中一個兵飛奔着衝了過去。不僅是名字熟悉又陌生,人似乎還是那個人,可看起來卻那麼的不一樣。那頭髮沒了,只有短短的一截,臉上是笑容,不再是那一臉兇相。
唯一不變的,卻身上那一道又一道的傷痕,似乎更多了。
“三叔!”年輕人高喊了一聲。
“狗子!”精壯的漢子語氣明顯變的興奮了,爽朗的大笑着。那年輕人衝着背後大喊着:“來呀,是我三叔回來了。我三叔回來了。”
巡山的士兵六人一隊,這會都飛奔着過來,有兩個年輕人擡着,才把精壯漢子一個人揹着包袱拿動。白三平把女人的包袱扔給了自己的侄子:“這是我侄,我大哥的兒子。”用漢語講完,想一想女人可能聽不懂,又拍着腦袋,用簡單的希臘語擠出幾個單詞來。
女人聽懂了,淺淺一笑。
那半大小子卻包着自己的包袱不鬆手,雖然包袱讓精壯漢子搶走,扔給了別人。
可那把刀,依然不鬆手,那怕他已經明白,這位年輕人是他的兄弟也一樣。
有回去報信的,有扛東西的。
白三平摸着自己的寸頭:“狗子,這頭髮是沒辦法,海上風浪大,頭髮長都是麻煩。所以兄弟們就把頭髮割了,你是不知道,這海外呀……”白三平有一句沒一句的講着,從小呂宋講到麻六甲。
講到那幾千條鉅艦的威武,講到非洲海岸的珍寶,講到了地中海咱大明威風,講到和奧斯曼人刀刀見血的拼命。
唯一沒講的,就是這女人爲何鐵了心跟着自己。
堡子裡幾乎所有人都迎出來了,一個離開四年,生死不明的回來了。整個堡子是一個百戶所,但也是一個家。
“小子,給爹亮一亮刀法!”白三平突然對那孩子高喊了一聲,然後將一個布包扔在空中,那半大孩子怪叫一聲用力將刀鞘插在土裡,然後雙手抽刀,刀離鞘一道寒光閃出,斬在了布包上。
數以百計的小銀錠在一刀之下,散落在地上。
“好刀!”這一刀,堡子里人人會,名爲斬馬。戰場上,面對蒙古騎兵,將刀鞘插在地上借出鞘那一瞬間的暴發力,象白三平這樣的可以一匹馬連馬上的人一劈兩半。
沒有人去撿地上的銀子,許多人都在稱讚這一刀,有這一刀纔是堡子裡的人。
“老百戶,我老白家增一丁,記上。”
“三娃子……,你行呀!”
白三平咧着嘴大笑着:“這些銀子,買酒,買肉,挖一口深井。娃子們,撿銀子進堡。”
女人們帶着那位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金色頭髮,藍色眼睛卻是極漂亮的女人去收拾她的屋子,來了就會有一個住處。女人很高興,臉上一直保持着笑容,並不是因爲這堡子比自己曾經生活的地方富,因爲這裡象一個家,有溫暖的感覺。
男人們則圍着白三平聽他講述着這四年來的經歷。
“老白家這一次風光了,從南京回來之前聽說萬歲爺要給白家老祖宗封神,封號武威戰神。估計再有個把月時間,關中老白家就會大興土木建廟。但凡是白氏子孫,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回來之前,我去留了五十兩銀子,記下咱堡子所有白家人名字。”
“恩,雖然說那關中老白家不差這點銀子,但白氏子孫當盡一份心,作的好!”
有長輩在稱讚着。
關中白氏,自然就是白名鶴的白家了,那怕這裡偏僻,閉塞,也一樣聽說過白名鶴。
“那個異邦女人?”
“那是俺的女人,在那叫伊茲什麼港的時候救下來了,受了點毛傷,結果跟上就不願意走了。後來將軍大人作主,就跟了俺。說是家裡人死光了,家也讓奧斯曼人佔了,那白家的金髮公主似乎不準備立即打回去,要慢慢的打。”
白家的金髮公主,自然就是安琪婭了。
“還走嗎?”有位老者問道,按說這回來了,可能就不會再離開了,如果不走那堡子裡就要分配間屋子,然後也要給都司有個正式的文書。
“走!”白三平很鄭重的點了點頭:“我回來之前聽福建那邊的兄弟講,現在大明鼓勵生娃娃,但娃娃多了地還是那麼多,糧食將來肯定會不夠吃。所以他們那邊會有更多的人出去,我留下田裡也不夠吃,我在……”
思考了半年,白三平也沒說一個地名來,只說:“反正,我還有三百多畝田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