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來送茶,看到沈珠站在客房門口,躬身道:“這位公子……”
沈珠輕哼一聲,推門進了客房。
見沈珠進來,客房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沈瑞從座位上起身。沈珏帶了幾分不情願,卻也跟着起身。
沈珠看也不看沈瑞、沈珏,對沈全道:“全三哥……”
沈全點點頭,道:“幸好遇上了,要不還不知你們要回松江……”
沈珠道:“是倉促了,全三哥可要給家裡帶信?”
沈全搖頭道:“不帶了……我家老爺太太上京了,隨洲二伯同路,我這次隨瑞哥、珏哥兩個出來,就是來接他們……”
沈涌見沈瑞、沈珏兩個守禮,沈珠卻如此目中無人,皺眉道:“九哥”
沈珠見他帶了惱意,方不情不願地看着沈瑞、沈珏道:“你們兄弟兩個也來了……”
“珠九哥……”沈瑞不冷不熱地見了禮。
即便心中不喜,可該守的禮節還是要守的,否則落在旁人眼中,無禮的就是自己的。
沈珏顯然也明白這點,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沈珠看着沈珏這模樣,倒是正是幾分趣味來,擡了擡眉毛道:“你們叫我九哥,我該叫你們甚?瑞哥、珏哥出繼後,爹孃都換了,是不是也該換名字了
他這話加上這陰陽怪氣的口氣,就十分惹人厭。
沈瑞神色冷了幾分,沈珏則是怒極而笑,道:“我與瑞二哥以後叫什麼名字,這就無須珠九哥操心了,畢竟以後能不能再相見都是兩說……”
沈珠聞言,不由變了臉色。
沈珏、沈珏在京,沈珠回松江,大家再次相見的時候,就是沈珠舉業後進京應禮部會試。沈珏這話,是詛咒他不能舉業?
沈珏已經不看沈珠,對沈全道:“三哥,咱們是不是去碼頭看看……”
沈全如今與沈珠也不過是面子情,既拜會完沈涌,也無心多留,便起身道:“是該去瞧瞧……”
沈涌見狀,跟着起身道:“我也當過去迎迎……”
沈全忙道:“涌二叔且留步,官船什麼時候到京還說不好……等那邊靠岸了,涌二叔再過去也不遲……”
沈涌知趣,也不勉強,道:“且記得打發人來說一聲……”
沈全應了,同沈珠點點頭,帶了沈瑞、沈珏兩個離開。
沈珠沒有動地方,沈涌則親自送到客棧門口,看着沈全等人走遠了,方轉回客房。
“二叔是長輩,作甚這般殷勤巴結?”沈珠皺眉道。
看着沈珠面上隱露不屑,沈涌想着前天收到的家書,連教導沈珠的意思都沒了,只揉了揉額頭,道:“我有些乏了,先倒下歪一歪,九哥自便。”說罷,就轉入內室。
留下沈珠在當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使勁拄拄腳,甩了門出去。
內室裡,沈涌睜開眼睛,臉色十分難看。
前日他收到的家書,攏共是三封,一封是老太爺親筆,一封是四老爺親筆,一封是沈玲親筆。
三封家書拼湊到一塊,沈涌對於三房變故的前因後果便也知曉的清清楚楚
這幾年兄弟之間波瀾涌動,早有摩擦,沈涌勸着上邊的,安撫下邊的,才使得三房沒有散了去。
他之前一直擔心三老爺會鬧出來,畢竟三老爺是庶出,與其他幾位老爺隔了肚皮。
沒想到這次反目的是大老爺與四老爺,兩個同胞兄弟。
沈涌早就曉得這個家維持不了幾年,不過因不願引得老太爺生氣,也放心不下兄嫂一家,才上下彌合。
說到底,他也不是聖人,否則就不會同三老爺、四老爺一般,也置了私產
如今這樣鬧出來,眼看着兄弟成仇,沈涌除了覺得有些丟臉之外,還覺得心寒。
兄嫂一家祖孫三代,都是他們兄弟養活着,卻養成了白眼狼。
沈家三房富庶,僕從如雲,小大哥又是長房嫡長孫,身邊養娘、婢子何曾離開人。要是沒有人私下吩咐,她們就敢讓小大哥手中拿棒子耍?還眼睜睜地看着他打人?
如今沒的是四太太肚子裡小的,四老爺都恨成這般模樣;要是十五哥真沒了,這個仇還能化解麼?
十五哥不過兩歲大的孩子,做這個局的人心腸該有多狠,才能下的了手?
這哪裡是親人?
想到此處,沈涌閉上眼,心開始硬了。
沈湖兩口子眼皮子淺,這把熱心費力地想要分家,是惦記公中後添置的那些產業。
想要獨吞或是佔大頭,那是妄想……即便他並不看那些,也不會白白便宜了那白眼狼一家……
碼頭上,人頭涌動。
如今雖不到漕糧進京的時節,可南來北往的官船、商船往來如織。
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處,十分難聞。
沈瑞走了幾步,就不愛走了,看到遠處河邊有棵垂柳樹,就招呼沈珏、沈全兩個過去遮陰。
沈珏使勁搖着扇子道:“這京城的夏天也太燥熱……”
沈全拿着帕子擦了汗道:“我倒是覺得比松江時強,現下是在外頭,沒得挑了……要是在屋子裡,起碼還有冰……松江那邊,除了每日裡多洗兩次澡,可沒有降暑的法子……”
沈瑞道:“也不知鴻大叔、鴻大嬸子會不會適應京中氣候……這個時候趕路有些遭罪,不過也比九月底好,那個時候上京太冷了……”
之前沒得到消息前,幾個人聊過五房大老爺一家進京的日子,就猜測不是隨沈洲過來,就是同沈流等進京趕考的舉人一起。
隨着沈洲的話,來京的日子不會太晚,畢竟沈洲是職官,請假的日子有限;跟着後者的話,則要等到鄉試結束後,那邊纔會啓程進京。
幾人正說着話,就見遠處過來十幾騎,馬上人是穿着罩甲,腰掛繡春刀,正是錦衣衛的裝扮。
“貴人出行,閒人逼退”幾個錦衣衛小校高聲喊着,驅散道路上的行人
在他們身後,則是穿着圓領罩衫的衙役正用清水淨街。
“好大聲勢啊”沈珏道:“這般聲勢,難道是藩王進京?”
沈瑞搖頭道:“錦衣衛是天子親衛,藩王進京應是禮部與宗人府的官員出面……”
隨着退避的人羣,原本帶着幾個小廝去碼頭等着官船的二管家也從碼頭上退避出來。
看到沈瑞等人在樹下,二管家就過來稟道:“瑞少爺、珏少爺、全少爺,昌國太夫人省親歸來,宮中遣使迎候,碼頭上也攆人呢……”
昌國太夫人,當今聖人之岳母,皇后生母金氏。
向來凡稱“夫人”,是夫貴妻顯,稱“太夫人”,則是母以子貴。如金氏,若是沒有加封,誥命本當爲昌國公夫人或是壽寧侯太夫人,偏生天子重外戚,弘治十一年加封金氏爲“昌國太夫人”,從其夫昌國公巒爵號。
除了這“昌國太夫人”的誥命封號之外,金氏還常駐宮中。如今宮中遣使相迎,也就不是什麼稀罕事。
沈瑞他們所在之處,離官道還有一段距離,倒是無須迴避。
沈珏皺眉道:“竟是他們家,一介外戚,竟這般聲勢……”
話未說話,就被沈瑞打斷:“珏哥慎言”
沈珏嘀咕道:“就因滄大叔貼了他們家的邊,尚書都差點沒了……”
因正月裡沈滄親往建昌伯府“賠罪”,等到衙門裡開衙後就得了御史彈劾,三月裡廷推時,也因此得人非議,差點與刑部尚書之職失之交臂。
沈瑞道:“罪魁禍首是惹事的沈珠”
文官瞧不起外戚勳貴,可真正能爬到高位的文官也得罪不起實權的外戚權
正月裡那場事故,沈滄可以清高的不低頭,在士林之中是能得清譽,而後就會多了一門仇家,在官場上再難寸進。
本就是小事,沈滄出面,小事化了;沈滄不出面,就是掃張家兄弟的臉,就是小事化大。
沈滄入仕小三十年,當然曉得孰輕孰重。
張家可不是掛名的皇親國戚,皇后的孃家,太子的外家,別說沈滄當時不過一個三品官,就是閣老大臣與張家對上也沒好處?
不遠處,昌國太夫人的全副儀仗已經緩緩而來。
沈瑞等人也住了話頭,眺望昌國太夫人的儀仗過去。
前後簇擁的除了錦衣衛,還有數名穿紅的中官,還有一人,騎馬隨行在太夫人的車架邊,二十出頭年紀,穿着莽服。這個打扮,這個年紀,應該就是金氏次子,建昌伯張延齡。
官道兩側的士民百姓,即便無須跪迎,也都屏氣凝聲,生怕不小心衝撞了貴人。
這時,卻是從一側的人羣中突然出來一少年,就要往車架邊湊,被隨行的錦衣衛給攔下。
“二舅,外祖母……”那少年身着錦衣華服,高聲喊道。
不僅攔着他的錦衣衛面露遲疑,就連沈瑞、沈珏這些遠處駐足眺望的,聽了這一句都驚呆了。
昌國太夫人的外孫,建昌伯的外甥,不正是東宮太子麼?
隨即覺得不對勁,東宮太子好像只有十來歲,那少年看着有十三、四歲大
那些本來遲疑的錦衣衛們,顯然也想到此處,再次將那少年攔住。
因這少年的攔路,昌國太夫人的車架還是停了。
建昌伯張延齡策馬過來,居高臨下地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擡起頭,帶了幾分討好道:“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