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五升了副千戶,領豹房勇士事。倒是和他爹官職一平了,於是皇上就擡擡手,他爹也就升了千戶了。”
讀着張會的信,沈瑞啞然失笑。這字裡行間不無酸葡萄之意。
這倒不是張會自己想得了這位置,張會既接手了京衛武學那一攤子事兒,西苑親衛這邊也就自然而然沒了他的位置。而且相比之下,張會既想戰場立功,還是京衛武學更適合他的長遠規劃。
不過誰又不想皇上身邊親近人的位置能留給“自己人”呢,張會是很想爲四舅哥趙弘沛謀一下這個位置的。
“伯爺守備南京,趙大哥已在府軍前衛了。”當時沈瑞就已同張會說過這話了。
話雖委婉,意思卻再明白不過——皇上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好處都給趙家。
張會心裡也清楚,不過此時塵埃落定,到底不無遺憾。
雖遺憾,可真論起來,這人選也是讓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
這信中的蔡五說的是蔡諒,淳安大長公主的嫡長孫。
因公主賢良,下嫁蔡家後子孫都是按照族中排行,因此蔡諒是家中爲長,族中行五,家裡家外都叫他五郎。
淳安大長公主無疑是宗室裡第一人,駙馬蔡震如今掌着宗人府,蔡家與天家關係最爲親近。
並且,近年來淳安大長公主已與太后及其孃家張家起了幾次衝突,充分顯示出淳安大長公主是忠實的站在皇帝這一邊的。
在宗室裡,有這樣輩分、高能說話又敢說話的長輩支持,皇上許多事就輕鬆很多,當然也會投桃報李。
蔡諒能得到這個位置,絲毫不出人意料。
而且,旁的不論,單論忠心程度和可靠性,那也確實是無人能比的。
淳安大長公主所出的三個兒子初時就封了副千戶的,連庶子也有百戶的蔭封。蔡諒的父親蔡遇本就是大長公主嫡長子,此時再因着兒子得升千戶,也算不得什麼。
“蔡諒也算得咱們自己人。”沈瑞如是回信。
確實,在去年萬壽聖節坤寧宮裡那場對峙,淳安大長公主懟了張家還聯合太皇太后一舉將金太夫人挪出宮後,皇上就着意擡舉了蔡家兄弟,蔡諒和他弟弟蔡誦多次跟着出宮,與張會關係親近不說,同沈瑞也是交情不錯。
蔡諒兄弟的嫡親妹妹清河郡君蔡淼,可是同趙彤、楊恬極爲要好的閨中密友。
且在楊恬受傷後,大長公主府的噓寒問暖薦醫送藥,也是表示了十足的親近之意。
蔡諒這次得了這樣的位置,與沈瑞和張會來說,還是很不錯的結果。
“既是自己人,就當幫襯一二。你可以和蔡諒談談,提一提咱們對武學的設想,告訴他如果豹房勇士只是‘大漢將軍’,那完全沒必要單獨選這些人出來。蔡諒會感興趣的,也會感念你的幫襯,越發同咱們親近。”沈瑞在啓程回松江之前時間頗緊張,沒有時間同張會好好聊聊。
這些時日他在途中既沒法看書,便仔細琢磨起這些事來,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寫下,送回去給張會。
“這些人是要成爲真正的天子親衛,要是百裡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勇士,該當學會武學裡的東西,該當隨時被提拔成一支隊伍的首領就隨時能在戰場上爲國而戰,爲天子盡忠。”
既然是皇上親自選出來的親近人,將來肯定是要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兵權的,那就要按照武官的標準來培養,而不是隻做一個樣子好看的“大漢將軍”,也不能只會貼身保護那種功夫。
大明走到現在,其實軍制已經開始敗壞,看看陝西那一場場敗仗就知道當下戰力如何。
要想讓大明強盛起來,提高軍隊戰力也是必須的。
戰鬥力固然不是一天培養出來的,不是三五年就能提高的,但只要埋下種子,總會有發芽的機會,總會有成長的希望!
“豹房勇士裡還有高文虎,倒讓我想到,可否旁敲側擊於聖上提上一句,多選些尋常人家子弟入豹房?我多說一句,二哥你勿多心,勳貴戚裡彼此聯姻,關係複雜,選這樣人家子弟,一則心思恁多,需關注的關係恁多,關鍵時刻不頂用可是要壞大事的;再則富貴人家子弟多吃不得苦,又因着有種種關係,教習起來未免束手束腳。”
“尋常人家求這樣的機會而不得,一旦中選,必激動不已,報忠君報國之志而來。皇上略加撫慰,其必死心塌地護駕。且這樣人也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努力學習一切。就如文虎,當初還要考秀才呢,如今練起功夫來也是很不錯了,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他又哪裡是有天賦了?無它,唯用心耳,唯用功耳。”
說起勳貴子弟什麼個德行,張會蔡諒會比他沈瑞更清楚。但有些話,沈瑞能說,他們身在其中卻沒法說罷了。
沈瑞可不介意將這些話對着壽哥說出來,只怕,他不買勳貴子弟的賬,壽哥還更高興些呢。
沈瑞寫罷回信,裝在特製的竹筒裡,這竹筒設有簡單的機關,若是不懂拆解的人貿然開了蓋子,裡頭便會有墨汁將箋紙染個漆黑,寫的什麼內容自然也就看不見了,算得是非常基礎卻很實用的保密裝置。
沈瑞依照機關封了口,便叫小廝往後頭二等客房裡尋了送信來的漢子。
因時值京中局勢變幻莫測,且又有京衛武學、豹房勇士事,張會每隔三兩日便會遣人快馬追上沈瑞送信。
送信人基本上都是杜老八那邊的人,本就是底層百姓,扮作行腳貨郎出京也不會引起什麼注意。
自從張會成親以後,英國公府就將依着舊例將他當做成人看待,種種人手配置一應如他的叔父們那般。
待張會接了京衛武學事,英國公張懋也分外重視起來,特地撥了得力的干將給他。
而他親兄長,世孫張侖則將杜老八這條過了明路的線整個兒交給了張會。
當然,另有暗線旁人也是不得而知了。
杜老八也知道自己混子的身份是不可能跟着未來英國公再討個官兒當的,因此也沒甚遺憾彆扭情緒,反而爽快又忠心的輔佐起張會來。
他原也跟着張會辦過事,深諳這小爺的作風,那是對張會的話全然執行,半點兒折扣都不打。
杜老八這邊是精挑細選曾同沈家打過交道的心腹人送信。
送信人追上沈瑞隊伍,本身就是熟面孔,又對了切口,確保信件非僞造,交了信出來後,送信人便以下僕身份跟着沈瑞一行繼續前行,待沈瑞寫罷回信,再由此人折返京中。
隨着沈瑞離京日遠,派遣出來的送信人也就越發多了。沈瑞也服了杜老八,竟有這許多人手可用。
要知道天子腳下的幫會是難以做大的,若是人數太多,便成了動亂的根源,官府也不能容許皇上眼皮子底下有這樣一支武裝力量,因此只要是規模稍大,都會被官府嚴打敲掉。
杜老八既是在英國公世孫身邊當過差,這規矩自然也清楚得很,他的青狼幫在城西名氣雖大,但幫衆也不過寥寥數十人罷了。
當然,這是擺在明面上的。
能派出十來個人往返送信,再派出十來個跟着英國公舊部去拯救王嶽,手邊兒還有人能維持青狼幫日常運營,杜老八這是委實沒少培養心腹。
不過這樣送信真的是太消耗人力了,而因寫了些機密話,也不好託驛站傳送,沈瑞不免在心裡暗暗勾畫起能否搭建一條自己的傳遞信息專線,日後往山東、往松江、往遼東送信都是能用得上的。
這邊思忖間,那邊房門被三重三輕叩了六下。
沈瑞應了一聲,那送信的漢子方畢恭畢敬進門行禮。
接過沈瑞遞來的竹筒,他簡單轉了兩下看清了機關合攏,便抽出塊油布了,塞進隨身背囊裡,又拱手道:“小的明日一早就啓程。”
沈瑞道了聲辛苦,又遞了紅封過去。那人也不客氣推辭,直接揣了紅包謝了賞,便即退了出去。
沈瑞伸了個懶腰,由着小廝打水進來,正脫襪泡腳,卻見方纔那送信人沒等通稟便又風風火火跑了進來。
“沈二爺,我們‘棍子爺’來了。”那漢子喘着粗氣,急急道。“他一路快馬過來,累得狠了,在底下喝口水潤潤嗓子就上來,他叫小的先來說一聲,他隨後就到……”
說話間又一個小廝跑上來,狠狠瞪着那漢子,口中上氣不接下氣向沈瑞請罪道:“……二爺恕罪,這位大哥實在跑得太快了,小的……沒跟上來……”
沈瑞哪裡還理會得這些,腳也不泡了,匆忙打發了人擡水下去,便讓那漢子請了那位“棍子爺”來。
無怪他這樣着急,只因,這人乃是杜老八親表弟,先前就有約定,若是王嶽事發,便由這位來送信。
*
杜老八當初是拉了一幫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一起出來討生活的,這些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同心協力一起打天下,是他能迅速立穩腳跟的原因。
可惜搶地盤的混亂世界裡保命不易,他有血緣兄弟接連在鬥毆中殞命街頭,最終他成爲青狼幫瓢把子時,身邊只剩下最小的舅家表弟。杜老八也就對這個碩果僅存的表弟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了。
這小表弟姓王,家裡行四,本有個乳名叫四狗子。後來杜老八因着八根手指頭有了八爺的諢號,王表弟的名號便不太好叫了——王爺可叫不得,狗爺不好聽,四爺又越過兄長去了。
江湖上到底還是有機靈人的,因着王表弟的身量爲他起了個棍子的諢號,他自家聽了一笑,也認可了,青狼幫幫衆便都稱個棍子爺。
所以,聽棍子這名字就知道王表弟的相貌了,他可真和他那一臉橫肉的表哥杜老八沒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這王表弟細高挑的個兒,長手長腳,臉也是窄長一條,兩腮微微凹陷,好似幾輩子沒吃過飯一樣,簡直是行走的骨頭架子,無愧於“棍子”這諢號。
而且人人都說,此人比杜老八更加心黑手狠,一路打下來,也確實是青狼幫的一條“棍子”。
這次“拯救王嶽”的事,杜老八這邊便是王棍子全權負責。
打發走了小廝,又派了青狼幫的人在外頭把風,王棍子草草行了禮便直言道:“二爺恕罪,我得坐下歇會兒喘口氣,這倆金槓子都不聽使喚了。”說着也沒等沈瑞允許,便往椅子上一攤。
金槓子是江湖黑話,指的是腿。王棍子雖已極力用官話同沈瑞交流,可難免還帶出江湖習氣來。
這會兒他臉上已被烈風颳得通紅,嘴脣乾裂,聲音嘶啞,進門時步伐沉重,顯見累得不輕。
沈瑞也不挑理,還親自爲他取了茶來,仔細看他神色,見雖有疲憊,卻無焦慮,想來是事成了,也不由放了放心。
王棍子也沒客氣,道了聲謝,直接提起茶壺又灌了半壺,嗆咳了幾聲,嗓子纔好了些,果然報喜道:“二爺放心,成了。”
沈瑞已是極爲淡定了,笑一笑點頭道:“八爺辦事,張二哥與我都是放心的。”
王棍子立時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拱了拱手致謝,緩了口氣,慢慢講了過程。
當初雖是東廠透出話來劉瑾與丘聚暗暗抽了人手要劫殺王嶽、範亨、徐智三人,但這種事通常是派出去的人臨時決斷劫殺的時機,便是劉忠也不可能知道時間地點。
張會這邊依照同沈瑞的約定,一面尋了杜老八,一面又尋了脫離了英國公府的舊部,與沈瑞身邊長壽等人,分作兩隊,一隊打前站,走在王嶽三人之前,留意動靜,一隊躡在王嶽之後,隨時衝出去救人。
王嶽三個被下獄磋磨了一回,又是受貶去南京,自然無往昔煊赫聲勢,不過帶着二十來個隨從,一路拖拖拉拉走得極慢。
東廠的人也真是好耐性,愣是拖着沒在北直隸動手,直到山東境內才發難。
“國公府的人不愧是沙場上過來的,實在高明,高大哥(領頭的)在個禿山坳裡就說,這塊是頭一處能動手的地方。我還沒信,合計不遠就是縣城,周圍也有莊子,這一交上手,那邊報了官,可不是要麻煩。
“高大哥就說這種小地方,沒幾個差人,見着打鬥躲還來不及,必不會來管,”王棍子咧開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越發像個骷髏,語氣裡也透着森然,“只怕要等人死透了,纔敢來看看。果然叫他料着了,還是後來王嶽他們自己去報的官,縣令嚇得快尿了。”
“王嶽帶的人也實在窩囊,跳出來個蒙臉操傢伙的便鬼哭狼嚎的,不叫人包圓兒了纔怪呢。”王棍子一臉不屑,道,“點子(對頭)那邊兒瞧這羣人膿包,便也輕敵了。高大哥就讓咱們先別動,等點子把那些跑了的都圈攏回來,提青子(兵器)剁人沒什麼防備時,咱們纔出手,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長壽哥是真不賴!有兩個硬點子都是他料理的。”王棍子說着豎起大拇指來,語出真心。
沈瑞卻是心下嘆氣,長壽雖然替他辦了許多事,但這樣的殺人,還是頭一次。甩頭拋開那些無謂的想頭,沈瑞又將心神投入到王棍子的講述中來。
東廠那邊是真輕敵了,本身王嶽他們帶的護衛便不多,他們又探查一番,知道都是沒能耐的,此番痛打落水狗,這東廠便也沒派多少人去,更沒什麼一流高手了。
而王棍子這邊,是三方人馬匯合,本身就人數不少,既有不少行伍出身百戰之卒,懂得排兵佈陣,又有一些杜小八養的江湖好手,功夫不弱,因此便佔盡了優勢。
不過東廠也不是白給的,到底有好底子。雙方還是一場惡鬥,王棍子這邊勉強將東廠的人盡數殺了,己方也難免有了折損。
戰後一統計,杜老八手下死傷五人,長壽手下一死一傷,英國公府舊部那邊倒還不錯,大約是老卒都懂得保命,因此受的都是輕傷。
只是東廠裡也有橫練的人,眼見瀕死,便索性不還手了,竟直奔着任務目標去了,試圖殺了王嶽等三人,也算賺回本了。
這一番變故出乎王棍子這些人的預料,雖然最後斬殺了那人,但王嶽和範亨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離着那人最近的徐智最倒黴,被生生削斷了一臂,若不是被長壽拽了一把,只怕半邊身子都要被削掉了。
在王棍子離開時,徐智在縣衙後宅客房裡發着高燒,小縣城缺醫少藥,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過來。
“點子早就安排好了,滅了附近個小山頭,藏了屍首在附近,想是準備做了王嶽他們,再丟點兒屍首過來,扮個山賊劫道的樣子。只可惜,這屍首最後是替了他們自己。”
王棍子冷冰冰道,眼裡也閃過寒意,“東廠的人都死了,那王公公還行,說燒了吧,不要留下屍首。那範公公還真是個狠角色,叫咱們把東廠的都剁了扔山上去喂狼……”
“不止如此,”他頓了頓,聲音又低了些:“知道了咱們是小劉公公的人……範公公就直接叫咱們把他身邊兒的活口也都做了。那都是他體己人吶,我看着直發毛,咱們跑江湖的再狠也不動自己人的。”
沈瑞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雖說是要保密,可這般,真是視人命如草芥。
“我同高大哥、長壽哥商量了一下,咱們三家各出了幾個伶俐的,換上跟班的衣裳護着王嶽他們南下,到南京再想法子脫身。餘下人各自散了,先不回京,躲躲風頭再回去。長壽哥說他不好在這邊露面,就依二爺你先前吩咐的,他的人分幾批走,先一步回松江去,在松江候着二爺。”
王棍子又一笑,指了指自己道:“我哥說讓我先跟着二爺,這一路也能拜拜山頭燒燒香,替二爺結幾個善緣。日後二爺用上用不上的,總沒甚壞處。”
沈瑞聞言,心知先前他想撇開杜老八再挖掘幾個江湖中人的事,怕是落在杜老八眼裡了,不過這種事也沒甚好說的,他想培養點兒獨屬於自己的勢力無可厚非,杜老八也犯不着挑這刺兒。
現下杜老八派了王棍子過來替他牽線,也是一種示好。
經了王嶽這件事,實際上沈瑞張會並他杜老八,也都是在一條船上了。
沈瑞想通了便是一笑,拱手謝過,接受了杜老八的這番“善意”。
因又問起後續處置,王嶽這件事的關鍵就是,不能讓劉瑾追溯到他們身上來。
因那是東廠,有可能後續還會有錦衣衛的稽查——記得前世歷史上,就在不久之後,錦衣衛就換了指揮使,廠衛盡數落入劉瑾囊中了。
面對這樣的專職特務,事情做得稍有一點兒不乾淨之處,都可能會引火燒身。
如此看來,範亨的心狠手辣也是一種很好的保護。
什麼親信心腹,他被攆出宮了,還有沒有真正的“體己人”可不好說。
也只有不會說話的死人才最保險。
“屍首都依着範公公的,剁碎了丟山裡了。”王棍子是個十來歲就開始跑江湖的廝殺漢,見血見得多了,又是出了名的冷血,說起碎屍來就如說砸碎了個核桃一般輕鬆。
事關重大,沈瑞忍着胃裡涌起的不適,強迫自己聽完他的每一句話。
如王棍子所說,東廠之前爲了掩蓋行跡而選擇殺了一羣山賊作替罪羊,最終這些倒被王棍子他們用上了。
東廠的人一個不剩統統被剁碎,分開丟在山中野獸出沒的地方。
王棍子這邊死傷的人被火化了帶走骨灰。
王嶽他們那些被殺死的護衛和僕從被當作受害人,而山賊的屍首則擺在現場作爲劫道的匪徒,就留下這樣一個現場給之後來的官差看。
如高大哥所料,這樣偏僻的小地方,便是有了打鬥,從官府到民衆是連熱鬧都不敢看的,都關好門窗躲在室內瑟瑟發抖祈禱賊人不要來找自家。
等王棍子一行人都料理完了諸事,假扮了隨從護衛着王嶽、範亨,擡着失血過多昏迷的徐智進城到縣衙後,縣令縣丞才畏畏縮縮的出來見禮,聽說匪寇被王公公的護院打跑了,縣尉纔敢帶着捕快仵作去查看現場。
“除了王公公,範公公,沒人知道咱們身份。王公公和範公公想是託付了高大哥那邊什麼東西,我南下來送信時,國公府那邊已有人捎回京了。”王棍子道,“至於咱們的弟兄,出來前家裡都不知道是要做什麼的,都是現到地方現交代活計,也不告訴哪邊是什麼人。二爺放心,我哥素來仁義,做事前都是先給買命錢的,死傷的兄弟家裡只會感恩戴德,不會混問的。”
沈瑞仔細想了一回,又反覆問了王棍子細節,確認沒留下蛛絲馬跡,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番着實辛苦你了,趕緊去歇着吧。明日我會同兩位族兄知會一聲,你便跟着我們走,旁人若問,你只說是從京裡來與我送信的便是。”沈瑞溫言向王棍子道。
這些時日京中張會沈瑞兩方傳信頻頻,旁人也不會疑心什麼。
打發走了王棍子,沈瑞請了沈瑛過來,將事情簡單向他說了。
聽說王嶽有東西捎回京裡,沈瑛長舒了一口氣,道:“總算不白忙這一場。之後就看小劉公公的了。”
略一思忖,又道:“皇上既派了王嶽等往南京去,便是手下留情,要饒過他們了。劉瑾之榮辱權柄全賴皇恩,是不敢明着忤逆皇上意思的,此番劫殺便是吃了大虧他也斷不敢聲張,也不敢大張旗鼓來追查。若叫皇上知道了他揹着皇上做這事,他前程也就沒了。”
“王嶽在司禮監多年,先前又掌東廠,有人相護也沒甚好奇怪。且英國公府非但與王嶽關係不好,甚至可以說有仇,雖是丘聚挑的事兒,但到底是王嶽做主去了自己侄兒和英國公府三老爺的職位,劉瑾丘聚是再怎麼也想不到英國公府頭上的。而咱們家素來與他們無涉,又與張永公公那邊交好,近來紅白事也不少,分身乏術,他們亦不會想到咱們頭上的。”
沈瑞聽着頻頻點頭,嘆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生怕百密一疏,露了破綻。”
沈瑛拍拍他肩膀道:“也不必想那許多。事情已了,他們現在是當頭疼的時候,王嶽既然未死,豈會不對付他們!他們只怕一時還不會開始清查什麼。待過上幾個月,便是當時露下什麼也都乾淨了。”
*
這個冬天的幾場大雪拖慢了沈家三兄弟的行程,進入南直隸已是過了臘八。
沈瑾心下不由焦急起來。
雖說因着路途遙遠,送信進京再等他歸來時日太長,張老安人是不會停靈那許多時日才下葬的——縱是冬日裡,加些冰屍身可存,卻也拖不過七七四十九日。
但作爲承重孫,沈瑾的遲遲不歸還是十分不妥。
與沈瑞不同,沈瑾待祖母張老安人是有真感情的。
他雖承認張老安人年邁後有些糊塗了,但在他年少時,祖母是真心待他好的,事事都以他爲先,他雖是庶子,在家裡卻半分也未因庶出身份而得到絲毫慢待。——當然,這自然也是他與沈瑞對張老安人態度截然不同的關鍵所在。
於本心裡,沈瑾是真想趕緊趕回去送老祖母最後一程的。
可是這樣的路況,他再是心焦也沒法子。
他曾一度學沈瑞棄車騎馬,希望行進速度能更快一些,只是他到底沒有功夫底子,騎了一陣子,便是腿側火辣辣的疼,腰也又硬又酸,只得重新回到車裡。
沈瑾這樣的焦灼,沈瑛也是看在眼裡的。
這樣的心情他也十分理解,一如當年他父親去世時他也是沒命的抽馬往回趕,所以他勸慰的話也就不好說出口了,也覺得勸也沒用。
沈瑞雖厭憎張老安人,近來又因壽寧侯府而遠了沈瑾,但瞧見沈瑾這樣,也忍不住嘆氣,終還是由他出面勸了沈瑾兩句。
“瑾大哥急也是沒用的。如今天寒地凍,最是易感風寒的時候,若是不好好保養,病倒了,豈不更耽誤事?四老太太也已入土爲安,她在天之靈也只有盼着瑾大哥更好的。瑾大哥怎好讓老人家不安。”
雖明顯是客套話成分居多,但聽了沈瑞這句,沈瑾仍目露感激,有些哽咽的叫了聲“瑞哥兒”,卻是搖搖頭說不下去了。
沈瑞對他的疏遠他是清清楚楚的,他也不是沒想過去挽回,只不過這個弟弟他也清楚,脾氣硬起來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他也只好認了,心裡是想無論如何這都是他親弟弟,只要他自己始終秉持此心便是。
這還是自他定親沈瑞翻臉後,首次得其如此溫言勸慰,沈瑾一時竟也不知道回句什麼纔好。
他穩了穩情緒,終只是說,“瑞弟,祖母去了,我心底難受,總想爲她做點什麼罷了。你勿擔心,我自己省得的。”
沈瑞一默,也不再多說。
沈瑾是骨子裡天然帶着的一股子良善,是即使看到人性惡的一面,很多時候也選擇了寬容以待。
沈瑞雖瞧不上他這樣,覺得很多時候這是善惡不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良善讓沈瑾看上去安全許多——沒有人願意與一個天生惡人打交道,不是麼。
雖然這次對話只有寥寥幾句,但兄弟兩人的關係卻好似已然破冰,日常再交流起來,那份疏遠感也去了許多。
十二月下旬,兄弟三人終於進了松江地界。
在旅途中穿孝多有不便,也有許多店家忌諱,因此三人趕路時只着素色衣裳罷了。此時家門近在眼前,三人也就在車裡換了正式的喪服。
沈琦這族長早早派人在各處路口驛站相迎的,這邊有下僕接到了人,那邊立時就有人趕回五房報信。沈琦沈全兄弟也就忙不迭趕來相會。
衆人廝見過,不及敘話,依着禮數,先將他們沈瑛沈瑞引去四房。
張老安人已下葬多日,家中靈棚也撤了,只在小家祠裡留了牌位。
上墳有許多講究,尤其是有沈瑾這剛剛歸來的承重孫在,還要特別擇了日子才行。因此沈琦是先帶沈瑛沈瑞來四房與張老安人牌位上香。
沈源站在小佛堂裡,一眼可見消瘦了許多,一身重孝更顯憔悴,走進可見其臉色灰暗,眼下青痕頗重。
沈瑾大禮喚了聲“父親”,沈瑞則只隨沈瑛行禮喊了聲“源大叔”。
沈源望着沈瑾、沈瑞兄弟,神情複雜,默了片刻,才緩緩擡了手,只道了句:“上香吧。”
沈瑛帶着沈瑞上了香,客氣了兩句節哀之類,便表示還未回家見過母親,先一步告辭了。
沈源被關在家祠中一年多,老實了不少,且見着沈瑛還帶着幾分畏懼,喏喏應聲,便由着他們去了。
等沈瑛沈琦一行走了,沈源鬆了口氣,好似挪走了肩上什麼重物,突然能直起腰來了一般。
他看着沈瑾,忍不住端出老子的氣勢,拔了拔腰桿,咳嗽一聲,道:“你的婚事,爲父卻是在後來才聽說……”
沈瑾猛的擡頭望向沈源,眉頭鎖成川字,若非這個父親“賣子求財”他的婚事如何會艱難至此!
饒是脾氣再好,沈瑾也禁不住冷冷截斷父親的話,道:“兒子的婚事是兒子座師、前吏部侍郎張元禎張大人爲媒,太后娘娘親爲女方大媒。老爺想必也聽說了。”
不再叫父親,而改叫了老爺,又甩出這樣擲地有聲的名字來。
沈源登時啞了聲,半晌才又道:“媳婦可跟着你回來了?”
“雪天路滑不易行,女眷乘車換緩行。兒子獨騎先趕回來送祖母。”沈瑾回道。又問:“太太比我們先行,可是抵家了?”
看到四房一切井然,他也知小賀氏定然早已回來,此時問起卻不過是尋個臺階,以過去拜見爲由不再和沈源交談罷了。
沈源臉上神情微有變化,半晌方道:“回來了。你外祖今日也在,去後堂見過吧。”
外祖?沈瑾微微一怔,轉而反應過來是小賀氏的父親、賀九太爺過來了,當下低聲應了一聲,轉頭就走。
剛剛跨過門檻,聽得沈源一聲嘆氣,似是自言自語嘀咕道:“……虧得是在翰林院,再起復回翰林院也便宜些,不必費心謀缺兒……”
沈瑾站住腳,回身去望,沈源就站在張老安人的牌位前,臉上的惋惜還不曾收回。
沈瑾臉上的肉不自覺抖了抖,祖母過世,父親想的卻是兒子此番丁憂官兒還保得住保不住。
他死死咬住牙,終還是沒能咬住那句話,“老爺怕是沒得着最新的信兒,兒子之前已調了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只不過,趕上丁憂。他日起復,再謀詹事府怕不能了,要去何處,只怕還要再傷腦筋。”
沈源的臉色也隨着沈瑾的話而變化,聽得詹事府先是又驚又喜,微微張開嘴,隨後得知到手的鴨子飛了,那一雙眼睛驟然瞪得溜圓,一臉錯愕,轉而又是灰敗失望。
他脫口而出:“早知如此……”
卻是戛然而止,把後面的話統統嚥了下去。
那嚥下的話似是噎住了沈源,他乾瞪眼半晌,方垂下頭,擺擺手,有氣無力道:“去罷,見過你外祖父。”
沈瑾盯着他每一點表情變化,見他最終頹喪,心裡竟生出些快意來,可隨即又覺得寡然無趣。
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沈源,又哪裡值得人去刺激了。
沈瑾涼涼應了聲是,扭頭大踏步去了。
只留沈源在小祠堂裡,對着張老安人的牌位,唉聲嘆氣。
*
沈瑞這邊隨着沈瑛走出四房,整個人都覺得輕鬆起來。
四房始終是沒有留給他什麼好回憶的。
而踏進五房,則是立時有了到家一般的感覺。
遙遙的看見五房鴻大太太郭氏在門口往這邊張望,他心裡便是一暖,像個少年一樣,快步疾跑過去,撩衣服就要跪下,卻被郭氏一把拽起來。
郭氏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口中嗔怪道:“你這小子,少來弄怪!再這樣可是要討打了!”
沈瑞素來將郭氏視作第二位母親一般,聽得她這親切責怪的話語,便像又回到了童年,因笑道:“也是許久不見嬸孃,該當給嬸孃磕頭的。”
看着眼前比去歲又高了不少的大小夥子,郭氏已經紅了眼眶,伸出手來拍了拍他臂膀,“都是大人了,還磕什麼頭!快快進屋裡來。”說罷領着沈瑞便往上房去。
她轉回身才瞧見女兒福姐兒站在一旁。
不等郭氏瞪眼睛,福姐兒已吐了吐舌頭,小碎步過來,福身行禮,脆生生道:“見過瑞二哥。”
福姐兒轉過年就要十歲了,個子卻沒長起來,肉嘟嘟的小臉還是小女童的樣子。
而她身後還跟着個真正的小女童,小蘿蔔頭四五歲的樣子,懵懵懂懂也跟着叫“瑞二哥”,卻被福姐兒回身拍了一下手,瞪眼道:“你叫二叔的,都教過你啦!”
這一瞪眼,卻是與郭氏十足相似。
大人們都笑了起來,小蘿蔔頭卻是沈瑛的小女兒,被小姑姑一說不由漲紅了臉,見長輩們都笑,她心裡一急,扁扁嘴便是要哭出來。
沈瑞忙過去拍了拍小蘿蔔頭的腦袋,笑道:“二叔這次回來的匆忙,沒給囡囡帶東西,二叔該罰,改日二叔帶囡囡去街上買好玩兒的好不好。”
小蘿蔔頭還小,又時隔一年多不見,早已不記得沈瑞了,此時見沈瑞笑容親切,又肯領她上街,立時破涕而笑,眼睫上還沾着淚滴呢,嘴已經咧開了,響亮的回了一聲:“好。二叔好。”
衆人又是大笑起來,郭氏無奈笑着走過去伸手抱起小蘿蔔頭,向沈瑞道:“你呀,沒得慣壞了小孩子!外頭怪冷的,快進屋裡來。”
沈瑞笑應了一聲,又向福姐兒擠擠眼睛,道:“二哥回來匆忙,回頭福姐兒那份也一併補上。”
福姐兒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接口道:“二哥可說好了呀,我想要對兒新泥娃娃的……”
沈瑞笑嘻嘻應了,“給你買兩對兒,自家挑。”
郭氏回頭瞪了女兒又瞪沈瑞,“剛說了別慣着小孩子!趕緊進屋。”
沈全也嘻嘻哈哈笑着拽沈瑞進屋,口中嘖嘖道:“你可別接福姐兒的茬,這小妮子如今精明得緊,一會兒你指不上叫她繞進去多少東西去。”
福姐兒在身後跟着,嘟起嘴來,氣呼呼道:“三哥最壞了,自家摳門不捨得給我買東西,還不許瑞二哥給我買!”
沈瑞險些笑噴了出來,戲謔的瞧着沈全。
沈全也不尷尬,虛指着福姐兒,笑回道:“這話卻是沒良心了,你去開了你的箱子來,多少不是我與你買的!那口箱子都是我買的!”
因着年紀差得多,五房幾個兄長几乎都把這個小妹妹當閨女一樣待的,寵溺得緊。
福姐兒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一時笑鬧也有些沒大沒小,牙尖嘴利的拌起嘴來。
郭氏把孫女交到乳母手裡,叫她帶下去,回過頭來一戳女兒的腦袋,啐道:“怎麼與兄長說話的?沒個好樣子!就該當什麼都不給你。你訛了你幾個哥哥多少東西去,又來訛瑞哥兒!大人說話,你別跟這兒了,趕緊下去做針線去。”
提到針線,福姐兒立刻蔫了下來,苦兮兮又給衆位兄長行禮告退,臨走前還眨眼睛道:“瑞二哥可不許忘了。”
逗得沈瑞哈哈大笑:“且少不了你的!”
郭氏同小女兒一處說話時尤顯得年輕,待小女兒走了,面對年長的兒子與侄兒,便又是慈母模樣,拉着沈瑞問了一番京中沈府的事情,徐氏的身體情況,因着聽說了楊恬先前的病,也免不得探問一番。
沈瑞一一答了,表示家中一切都好,嬸孃不必掛念。
說來說去,不免提到當下的朝局。
兩位閣老致仕的消息還沒這樣快就傳遍全國民間呢,因此郭氏此時才知謝遷下臺,且謝遷還未出京,其弟謝迪就被罷了官,可見是遭了中官的報復。
郭氏便擔心起沈理來,聽聞沈理外放了山東,這才鬆了口氣,道:“還是遠離是非之地的好。”
說罷沈理,自然而然就提起了沈瑾。
這一年裡,沈家贏了官司、又被定了棉布爲貢品,也是着實熱鬧了幾場的,松江府官員士紳紛紛過來道賀拉關係。
這也是沈家五房低調舉辦沈鴻週年祭的原因。
但最熱鬧的一次,還是沈瑾定了壽寧侯府千金的消息傳回松江時,過來四房以及族長所在五房拜訪的人絡繹不絕,真真是門檻都能給踏下去一寸。
四房小賀氏要進京爲沈瑾打理婚事,族中不得已將沈源放了出來,以照料張老安人。
果然不出沈瑛沈瑞等人所料,沈源雖被關了許久老實了些,但是被衆人一吹捧,不免又飄飄然,以壽寧侯府親家自居了。
好在沈琦看的緊,沒讓他藉機斂財。
雖是松江府上下都在討好沈家,五房卻是知道壽寧侯府與二房種種恩怨的,不免爲此憂心。沈瑛沈琦沈全都與沈瑞去過信。
沈瑞回信時便是輕描淡寫一句族人而已,五房見了,也不好多說什麼。
這會兒屋裡沒有外人,沈瑛便將京中這兩個月發生在沈瑾身上的事兒同母親講了,郭氏連連嘆氣,不住道:“這親結的……這親結的……齊大非偶……唉……”
頓了頓,郭氏方低嘆道:“罷了,已是我沈家的媳婦了,她既回來了,作族中女眷好好相待便是。”又嘆一聲,“只可憐了瑾哥兒。……小賀氏也是個可憐人吶。”
沈瑛搖頭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也沒什麼。他這岳丈到底也是個助力,若沒有丁憂,詹事府右諭德委實是好缺兒,也確是給他鋪了條青雲路的。”
他扭過頭去問沈琦道:“我們走前,四老太太看着還好,怎的說沒就沒了?”
張老安人雖是中風癱在牀上,可是這一年多來,病情並沒有惡化,反而是有些見好了,能含混說出一些話來,雖自己不能捧起碗來吃飯,卻是有氣力拿飯碗丟丫鬟婆子了。
當初小賀氏北上打理沈瑾婚事時,將沈源放出來,也是考慮到若四房沒個主子在,下人伺候張老安人定然不盡心。
未成想,到底是在這時候張老安人故去了。
沈琦搖了搖頭,向兄長道:“四老太太一直病着,大夫個把月來一次,也沒聽說不好了,只說讓養着。九月十九那天,一更天時候,四房過來報喪,我和老三過去的。那邊說是四老太太是又同丫鬟置氣,砸了藥碗,丫鬟便躲出去了,等丫鬟再進來的時候四老太太已經嚥氣了。大夫來說是閉氣而亡。”
張老安人自從中風後脾氣就越來越差,打罵丫鬟也是常事。
沈瑛聽了也只搖頭嘆了口氣,心道一聲自作孽。
沈瑞卻奇道:“我當初聽着報喪說人沒了,沒太在意日子,後來只道自己記錯了。竟真是九月十九?怎的恁許久京裡才得了信?”
沈琦冷哼一聲,道:“源大叔說他自會送信,不用咱們。我算着大哥他們走水路,乘北風快,十來日功夫也快到北直隸了,追也是來不及的,便由着源大叔自家料理送信了。現下看你們回來的日子,怕是源大叔拖着沒早早送信去。”
見沈瑛沈瑞齊齊皺眉,他涼涼道:“想來,若是走驛站快馬加鞭送進京,萬一趕在瑾哥兒成親前報喪,這親事也不必結了……”
沈源這侯府親家做得正美,又哪裡捨得婚事成空。
沈瑞諷刺一笑,“這拖得也夠久的,一個來月,送信的爬也該爬到京城了。可這爬到的時機,卻是,恰阻了瑾大哥的青雲路。張家未必會比成親前得知喪報恨得輕些。”
沈瑛搖着頭,這次卻是說出聲來,“自作孽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