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沈淵、沈理他們是否將宗房視爲仇人,眼下瀋海已經將三人視爲仇人,滿心盤算如何對峙、算計。
沈珺看着眼前老父親,只覺得有些陌生。
瀋海依是帶了幾分洋洋得意,絮絮叨叨個不停。
就在這時,就聽到外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隨即就聽到有小廝隔門稟告:“老爺,涌二老爺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有人挑了簾子進來,正是沈涌。
沈涌額頭汗津津,面上帶了急切,並不寒暄,直陳來意:“海大哥,官司了了,玲哥兒也該發送了。他雖是橫死,卻是無辜,我想要接他回來發送。族譜那裡,還請海大哥幫忙再添上一筆!”
瀋海卻沒有立時接話,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涌。
沈涌被看得莫名,咳嗦兩聲:“海大哥看我作甚?”
瀋海嗤笑道:“你這是將旁人都當成是傻子?除族是兒戲?今日除了,明日加了?”
沈涌訕訕道:“之前不是因官司的緣故,怕影響族中聲望,纔不得不如此。不過是權宜之計,自是不能讓玲哥兒真的做了孤魂野鬼。”
這樣迫不及待的過來,爲了哪裡是父子之情,不過是因衙門判決,抄沒閆寶文家產的半數的六成會做沈玲的撫卹金。閆家是揚州巨賈,閆寶文又是閆家嫡系,名下產業不菲,這是一塊肥肉,沈涌自然不願意便宜了何氏。
之前兒子出事,沈涌狠心將兒子除族,兒媳婦孫子不聞不問;如今有了撫卹金勾着,沈涌就跟蜜蜂聞了蜂蜜,迫不及待要將讓兒子“葉落歸根”。
吃相如此難看,換做之前,瀋海少不得訓斥一二,並不贊同沈涌的做法。不過規勸一二後,多半還是會應沈涌所求,畢竟父父子子,天經地義之事;到了如今,知曉有“仇人”虎視眈眈,瀋海也有心拉攏三房。
沈涌雖只是三房二老爺,可誰都曉得三房大老爺是個大廢物,加上與藩王有染的沈珠雖沒有明着審判,可是由此一遭,前程也是廢了的;沈涌卻是個精明仔細的,日子過得蒸蒸日上,早晚有當三房這一房家的一天。
心中這樣盤算着,瀋海變收了面上譏諷,沉吟着:“你方纔沒有從衙門直接過來,是不是先去了何氏那裡?”
沈涌神色僵硬,點了點頭,嘆氣道:“怕是玲哥兒媳婦誤會了我,以爲我真的狠心不管她們母子。婦人家見識,只看得見眼前這一點點。她年輕面嫩,來沈家的時日多,或許還有出門子那一日,小楠哥兒卻是我的長孫,我怎麼會真的不聞不問。”
一個年輕婦人,孃家又不在跟前,憑什麼這般有底氣,還不是因有沈淵、沈理等人撐腰。前些日子沈珺他們三個從衙門出來時,何氏曾在宗房門前露面,不掩飾對沈家的怨憤,瀋海本就不喜。現下,知曉何氏有了倚仗就忘了人媳之道,瀋海更是心生惡感。
“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短了規矩!年輕孀居,本就是要小心又小心,以免落人口舌,如今住着族小叔的宅子,男女不避,委實不像話!”瀋海義正言辭道。
沈涌忙附和道:“正是這個道理,我不放心她們母子兩個在外獨居,早安排人在外頭看護,都看在眼中,實是少了避諱。按理來說,沈瑞也是進了學的,該知曉輕重,到底是少了人教導。”
沈瑞只是個十幾歲的秀才不假,卻是沈淵的嗣子;沈理、五房的恩親之子,又有沈瑾這個本生兄長。正是沈瑞的存在,將沈淵、沈理、沈瑾幾個與五房聯到一起,那三人偏着五房的原因,也不外乎是五房與沈瑞關係親近。
想到這其中關鍵,瀋海將沈瑞也恨上了,冷哼道:“那就不是個好的,當年孫氏沒時,還不到十歲,就曉得算計親爹,生恩養恩半點不念。當年巴着珏哥兒不放,等到了京城,又將珏哥兒當成了眼中釘,變着法兒的害了珏哥兒,那纔多大年紀。即便何氏本是個溫順的,有這樣個狠心冷血的人在旁邊攛掇着,也要變得忤逆了!”
沈涌恍然大悟:“怨不得何氏性情大變,不似過去溫婉柔順,原來都是沈瑞那小子搞鬼。”說到這裡,帶了爲難:“可是他年歲小,底氣卻足,京裡回來這幾個,個頂個兒都是他靠山。”
瀋海用“恨鐵不成鋼”的眼前看着沈涌道:“又不是打架,還需要面對面不成?你是玲哥兒的親老子,小楠哥的親祖父,想要爲兒子出殯,接長孫到身邊養育,誰還真的能攔下你不成?你可是要想好了,這官司既完結,那幾位少不得要張羅返京,要是將何氏與小楠哥兒也帶走了,你在想要大孫子,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沈涌原本是存了幾分顧忌,不敢態度強硬接人,纔想着先來宗房這邊將沈玲一家重新寫入族譜,還名正言順“看顧”庶長子遺孤;如今聽了瀋海的話,想到父子綱常,也多了幾分底氣,忙不迭點頭道:“我擔心的也是這個,玲哥兒出殯要選日子,小楠哥兒也不好一直在外頭沒有教養。”
沈珺在旁邊,聽着這兩人一唱一和,敲定了何氏與小楠哥兒母子兩個的歸屬,心裡沉甸甸的。在之前處理各方糾紛時,是不是宗房這邊也跟眼前的瀋海一般,丟掉了公正之心,只憑借遠近親疏來處理糾紛?
這樣的族長,還算是族長嗎?
瀋海卻是面上隱隱帶了幾分猙獰,一族之長,也不是白吃素的,既是沈淵、沈理他們來則不善,就不要怪他給他們添堵。他們以爲有了官身,有了功名,就能爲所欲爲?想得美!有宗法禮教在前,看他們怎麼給何氏撐腰。
瀋海並沒有直接叫沈涌做什麼,可既點頭答應明日開祠堂將沈玲重新寫入族譜,也就給了沈涌最大的支持。沈涌是真心感激不已,奉承話一大車,態度越發恭敬。
瀋海彎了大半月的腰桿子終於挺直了,說話的聲音都透亮幾分:“如今正是三伏天氣,早日讓玲哥兒入土爲安,也是我們做長輩的慈心。”
沈涌再次表達感激之情,因爲沈玲是橫死,按規矩不能居家治喪,所以只能在道館廟宇治喪。之前因爲沈玲除名之事,沈涌受到不少非議,自然也想要趁着治喪出殯挽回一二,因此沈涌不再囉嗦,告辭離去。
瀋海是族兄,自是無需相送;倒是沈珺,雖是腿腳不便利,依舊吩咐小廝擡着自己送送沈涌出來。
待離書房遠了,沈珺方壓低了聲音道:“涌二叔真的要與二房二老爺與理六個翻臉嗎?”
沈涌腳步一頓,眼神閃爍:“珺哥兒說着這是什麼話?這是三房家事,自沒有外人插手的道理。”
說到底,不過是利令智昏罷了。
沈珺皺眉道:“玲二哥除族,可不單單是在族譜上劃掉那麼簡單。要是侄兒聽得到的沒錯,當時涌二叔爲了表示與‘逆子’劃清界限,在衙門也報備,將玲二哥一家三口的戶籍遷了出去。聽說當時因玲二哥還在知府大牢中,沒有辦法接收戶籍,涌二叔就叫人將玲二哥一家三口的戶籍送到了客棧二嫂子處,半天也沒有耽擱。除族之前,玲二哥是您的兒子,父爲子綱,自是任由您處置;可既是除族,斷了父子情分,如今再說家事,這怕是不好高聲吧?”
當時沈涌是爲了絕後患,生怕被牽連到一點,才做的那樣決絕;不過就算是現在,他也不後悔,難道除名、宣佈脫離父子關係,這血脈親緣就能斷了?
樹有根,水有源,這父子天倫豈是在衙門報備就能了斷的?
法理不外乎人情,沈涌並不擔心這一點。他擔心的是三房勢弱,要是沈淵、沈理他們給何氏撐腰,自己無法應對;如今既是宗房大老爺站在他這邊,點頭讓沈玲重新歸入沈家,他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沈涌只當沈珺是關心自己,雖覺得他太囉嗦,可還是感謝道:“讓珺哥兒費心了,萬事都要名正言順方好。待明日族譜的事情弄好,我自是好出面料理玲哥兒後事。人生最悲苦之一,莫過於老來喪子,幸好還有小楠哥在,以慰我懷。”說到最後,他自己也信了,期待起“含飴弄孫”之樂。
嫡出的幼子不過舞勺之年,纔開始議親,等到成親生子還要個幾年。有小楠哥兒在前面,家中添了鮮活。
至於老妻會不會喜歡小楠哥兒,沈涌猜也不用猜,知曉她不會喜歡,不過那有什麼關係。
孩童本就是見風就漲,小楠哥兒雖不過是牙牙學語大,可沒兩年就能開蒙,到時候自己請先生仔細教導,但凡不是個愚笨,得一二功名,又有沈玲的遺澤在,說不得就如同今日的沈瑞,會得到其他族人的提挈看顧。
沈涌越想越美,眼角多了幾分笑意,腳步匆匆的離去,那樣子不似張羅白氏,倒像是有喜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