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點頭答應,王友山苦笑着轉向王兆靖,絲毫不避諱一旁的趙進,直截了當的說道:“你這一兩年想必沒怎麼讀書,咱們家門前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這次大考你不要有什麼指望了,估摸着以後也不會有什麼指望了。 ”
王兆靖臉上失望之色一閃,隨即卻露出輕鬆的神情,這神情變化太過明顯,看着好像肩上卸下重擔一樣,每個人都看到了,王兆靖笑着說道:“這樣也好,等考完了之後,孩兒就和大哥一起回徐州,在路上也有個彼此照應。”
“長大了,長大了。”對王兆靖的回答,王友山愣了愣,笑着感慨兩句。
感慨歸感慨,隨即換了話題,開口問道:“你們總在徐州那方寸之地也不好,這次出來就當是漲漲見識,這一路上想必看到不少,覺得怎樣”
沒等趙進回答,王兆靖先搶着開口了:“父親,這一路上過山東兗州府和東昌府,在北直隸過河間府到順天府,走過的地方不能說多,不過孩兒覺得,這一路都遠遠不如咱們徐州,大哥手下各處那種規矩,那種蒸蒸日上,這些地方見不到,徐州和大哥經營其他各處有一股蓬勃之氣,而這些地方只看到凋敝,就連這京師也是如此,偌大京師,廠衛差役有多少人,可蟊賊乞丐各路人等遍地,這些在徐州已經看不到了。”
一路上走來,王兆靖倒是憋了許多話,這次有話頭說開,索性滔滔不絕的講了下去:“沿途所見兵丁都和乞丐一般,本以爲京師地方能好些,沒想到也是破衣爛衫,還被人驅使着忙碌勞役,那有什麼訓練可言,連兵器都是鏽跡斑斑,這樣的羸弱士卒,怎麼可能打勝仗,孩兒說句,只怕那年徐州城下的流賊,對上這些兵丁也要有幾分勝算。”
王友山聽得很仔細,等王兆靖說完他忍不住一笑,搖頭說道:“這出來一次,沒讓你們謹慎,倒是勾起了不少心思,也不是壞事,在家閉門造車是睜眼瞎子,將來有什麼結果也是個不明不白,出來看了,自己心裡有了主意,這樣就好。”
話裡的意思,趙進和王兆靖都能聽懂,不過這層隱約的意思誰也不會說透,王友山好像也有很多的問題,他又是開口問道:“楊鎬已經到了遼陽,兵部那邊都說是建州女真正在攻打葉赫,官軍準備趁這個機會出兵,各路雲集,差不多有十二萬大軍,糧草差不多也是備齊,不日楊鎬即將誓師出兵,小進,你覺得這次勝負如何”
自從去年撫順陷落,清河堡陷落,朝廷命令各路援軍彙集,到現在已經過了差不多半年,各路兵馬總算在遼東集合,也到了開戰的時刻。
建州女真差不多有六萬到八萬兵,這個數目已經算上了蒙古附庸和大明的降軍,不過大家都知道建州女真金軍比較精銳,大明這邊的將領比較平庸,方方面面比較起來,勝負不怎麼好說。
不過京師這邊很有把握,這次糧草充足,上下用命,又是人多勢衆,再也不會犯什麼輕敵的錯誤,步步推進,肯定會把建州女真滅殺,最起碼也會有一場大勝。
這些分析和講述,王友山不知道聽了多少,要知道兵部雖然也有清流,可也有不少是老軍務,他們的話還是有理有據,此時說出來,倒有點考校趙進的意思。
“必敗無疑。”趙進回答的乾脆利索。
王友山眉頭皺起,臉色有些不好看,長輩詢問這等大事,晚輩怎麼也要沉思片刻才能回答,趙進如此直接,未免有些驕狂了。
“叔父,徐州參將麾下近萬餘兵馬,卻在小侄兩千團練面前不敢妄動,爲何如此,還不是他那萬餘兵馬,能有千餘能用的已經不錯,真正稱得上精強的,無非是城中那幾百親衛,下面守備千總的算起來,恐怕湊不出八百來,叔父也知道,參將周寶祿做事還算用心,也不是太涼薄剋扣的人,而且這些年跟着小侄賺了不少,就不要提南直隸富庶這一樁,這樣的條件,這樣的境地,他纔有八百能戰之兵。”趙進侃侃而談。
王友山剛要說話,趙進卻不停下,又是繼續說道:“周參將那萬餘兵馬彙集起來,能衝能打的就是這八百,就這八百多的精銳,他還不能集中一處使用,他手下那四百親衛是私產,可守備、千總、把總手裡的何嘗不是,至於其他那幾千過萬的,順風的時候會跟着搶掠,一旦敗仗,他們會先逃,甚至會把局面搞的大亂,這些兵丁不能當兵,只能做丁。”
有些話趙進原來不會說這麼明白,不過,他覺得有必要讓王家父子更明確的認清這個形勢。
和兵部那些老軍務接觸的久了,王友山對兵事越來越懂,趙進開口後,他這邊就不在出聲,嘆了口氣凝神細聽。
“萬餘兵丁能打的不過八百,還要混成幾股,那麼楊鎬在遼陽彙集的大軍又是什麼樣子只怕那邊幾位做得還不如周參將,就算完全一樣,十萬兵馬能有一萬家丁親衛這般的精銳嗎這一萬精銳還是分成大大小小几十股上百股,力不能使到一處,甚至也不會用到一處,這般情形,楊鎬改得了嗎”
“..不好說..只怕是改不了的..”對趙進的問題,王友山吐了口氣,中途改口才給了回答。
趙進點點頭,不再多說,這些話其實藏在心裡也好,而且說出來並不值得驕傲,無非是先有結論再進行推導,可實在是忍不住不說,自從撫順陷落之後,趙進所見所聞所想都是這些,越想越覺得一股鬱郁之氣繚繞心間,而且沒有個傾訴的地方,今天開了話頭,正好說個痛快。
王友山沉默下來,王兆靖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眼趙進,微笑着坐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你光說官軍如何,只講武將們的錯處,爲何不提那建州女真,一味說自家弱,別家強,這也不是公允之舉。”王友山突然開口說道。
“天長日久,纔會有弊病叢生,我大明太祖開國,成祖靖難,那時何等的精兵強將,可距今已有二百年了,建州女真纔多少年,還沒這麼多的積弊。”趙進回答。
這話說出,王友山愣住,就這麼安靜半響,才失笑出聲,在那裡自顧自的搖頭,屋子裡的氣氛也變得和緩許多,不復方纔的鄭重。
“方纔你這口舌,就算拿去黨爭都不怯場,真是了得,姑且當你說的有理。”王友山調侃了句,然後神色變得有些悠遠,淡然說道:“大敗一次也好,渾渾噩噩快有幾十年了,打痛了或許能勵精圖治,有所改觀。”
王家這邊雖然簡陋,但也是大戶人家的設置,談完之後,就安排下人伺候趙進和王兆靖洗漱,換上衣服,不過讓趙進有點奇怪的是,行李還是放在前院,不僅他奇怪,連王兆靖都覺得奇怪。
“既然是來看,就不要住在家裡,早些吃晚飯,然後去山西會館那邊,在這宅院呆着能看到什麼,能見到什麼人”王友山說得很是乾脆。
長輩考慮的很周到,這倒正合趙進的心意,王兆靖有些糊塗,禁不住問道:“父親,去咱們南直隸自己的會館不行嗎爲何要去山西那邊”
“你們這個時候來,那還有地方住,早就住滿了,山西會館今年則是空了一半,住在那邊方便些,南直隸你們也算熟了,和外省人打打交道也好。”王友山有通盤的考慮。
說到這裡,趙進和王兆靖都是想到了一件事,他們定期細讀邸報,對天下事都有了解,山西今年有一次大地震,全省死傷慘重,在這樣的天災面前,什麼士人百姓的身份也不管用,想必舉子也有死傷。
晚飯吃得很早,不是家裡廚房準備,而是在附近的飯館叫的菜,很豐盛也很隨意。
“..宮裡有消息傳出來,陛下身子越來越差,幾次咳血吐血,有人說撐不過五年,還有人說撐不過三年,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不在,局面就要翻轉過來,東林那一派隱隱又有得勢的意思,爲父這一黨開始走下坡路了,從前的承諾做不得數,現在沒什麼人情往來了..”王友山在子侄面前絲毫沒有避諱,事事都說得很直接。
從黨爭開始之後,從鄉試到會試,各方伸手越來越深,一名舉人,一名進士,只要能把自己的人安排進去,那麼鄉野間和官場中自己的同黨就多一個,靠着自己的才能不是不能考中,可王兆靖這種兩年沒怎麼沾學業的,那就不必提了。
“..你是我兒子,就算你這兩年苦讀,也一樣中不了..”王友山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喝得多了。
身爲某一黨衆人的子弟,如果中了,那豈不是給這一黨增添人手,如果能攔那是一定要攔的,特別是王友山這一派已經完全失勢。
“早些去吧,在這裡好好看看,和外面人打打交道,覺得看得夠了,心裡有主意了就回去吧”這一晚王友山喝得略多,太陽還沒落山就趕人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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