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有財也是一臉苦色:“若是他們落到我們手中,我倒是不擔心他們不說實話,但是要說我能震懾住他們,讓他們沒膽子貪銀子,殿下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看過以前查案子的卷宗,多數人都是在詔獄之中瑟瑟發抖,卻少有不敢伸手貪銀子的。”
“人總是有僥倖心理的,一天不貪不代表永遠不貪,一旦伸了手便再也止不住了,這個問題就是一個死結,所以我們倆也不用爲這件事費心了,他們只要用心辦事便好,別的事情我也不會苛責他們。”
說着程孝廉看了看:“走吧,咱們去看看村中其它的人怎麼說,一個人說的話可做不得數,總要多找幾個人談一談才能瞭解村中的具體情況。”
“殿下,當地的這些官員又不知道咱們要過來,難道還會暗中安排什麼不成?”
“他們倒不會安排什麼,但是一個人說話總是帶有主觀意識的,咱們需要多瞭解幾個人才能得到最客觀的東西。”
“等一下,什麼是主觀?什麼是客觀?”
程孝廉撓了撓頭:“比如你家隔壁的老王家和你家素來不和,有一天他犯了事,官府的人問你話,你下意識地就覺得他不是好東西,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這就是主觀。官府的老爺會詳細分析你們這些人所有的談話,然後得出最公正的答案,這就是客觀。”
“哦,明白了,就是一個帶着自己的積怨,一個按照基本的事實。”
“正確。”
兩個人在村子裡又逛了幾圈,選擇了不同年紀的幾個人詢問了對官府的看法。
程孝廉看了一眼楊有財:“問了這麼多人,你有什麼感覺麼?”
“這些人有的說官府免了土地賦稅卻沒有量地,有的說應該把商稅也一併免了纔好,所說的都是關乎自己的事情,說明大家都很在乎自己的利益,其他的事情倒顯得不這麼重要了。”
程孝廉打了一個響指:“說的沒錯,你看天底下的百姓在乎的不過就是切身相關的利益,還有一條便是不患貧而患不均,若是不免賦稅也這麼過來了,免了賦稅又想免商稅,因爲他們有的人不是種地的,而是做生意的。”
“這些人太過貪心了些。”
“倒不是這個問題,大家本來都是一個樣子的生活,沒準做生意的生活還比種地的生活好一點,咱們這個免除一年土地賦稅的策略一下來,種地百姓的生活水平沒準就能和做生意的齊平,甚至比做生意的還好過一些,那些人往日裡受人敬仰的地位受到了威脅,自然會覺得不平衡,還有那些家裡土地少一些的,就會覺得如果重新量地,他們就能拿到多一點的土地,也能多收一點糧食。”
“可是殿下,多了這一點糧食他們家未必能夠做什麼,我看過了,他說的他們家的土地不過是少了三分地,一畝地是十分地,他們家有八畝地,多了這三分地也多不出來多少糧食。”
“但是三分地會讓他們心裡有一種吃虧的感覺,就像是要是讓他們過一樣的生活,每個人家裡都七畝地,那個家裡有七畝七分地的百姓絕對不會計較家裡地突然少了七分,因爲大家都是一樣的生活,沒有什麼好爭的。但是若是每個人都要靠自己去爭,下至種地的百姓,上到文武百官,全都不會自甘人後,就算是街頭的青皮,也要爭一爭誰的小弟多一些。”
楊有財皺了皺眉:“殿下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有點聽不懂了呢。”
“人在其一生的存在過程中,都要在矛盾鬥爭中度過,都必須進行鬥爭。在鬥爭的過程中創造源源不斷的生機,現在村中的百姓已經有了鬥爭的心思,說明了這個村子已經有了活力,不出三年便能恢復正常村落的水平,這就是我今天出門的意義所在。若是百姓沒有這份心思,村子必定如同一潭死水一般,那麼回去之後便要想一想,我們哪裡做的不好,讓他們連鬥爭的興趣都沒有。”
楊有財身爲佩服,心悅誠服地拱手說道:“想不到殿下竟然懂得這麼多,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不是我拍馬屁。”
程孝廉笑了一聲:“這些都是先賢們總結的規律,我小時候學過哲學這門課,你沒聽過大概是因爲這是帝王學說,你不知道罷了。”他爲了掩飾哲學只能假借帝王學說之名,既然是帝王學說,楊有財沒有聽過不也很正常麼。
楊有財突然變了臉色:“殿下,這種事如何能跟我說,這不是壞了規矩麼?我回去之後立刻就忘了這件事,殿下也莫要對別人提起。”不怪他心驚膽戰,這種東西都是皇家不傳之秘,程孝廉不擔心他,但是下一個繼位的君主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未必會容忍楊家存活下去。
“哈哈,你以爲誰懂了這麼學說就能當皇帝不成?古往今來這麼多大學士,帝師都沒有做皇帝,他們也懂帝王學說,但是每個人能力不同罷了。就像是我給他們兵書戰策,卻並不擔心他們造反,我告訴你這件事,也不擔心你做什麼別的,只是讓你長點見識,免得以後辦事的時候出亂子。”
楊有財聽到了這裡鬆了一口氣:“殿下,我明白了,錦衣衛如今便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回事,原來殿下是爲了提醒我,殿下大恩,屬下銘記於心。”
楊有財一直在指揮錦衣衛,卻總有一種力有不逮的感覺,就是他怎麼指揮錦衣衛就怎麼做,但是從來不會多做什麼,也不會自己動腦子想些什麼,現在看來問題便出在了這裡。
錦衣衛裡沒有鬥爭,別說是鬥爭,就連官員的晉升都是楊有財一句話說了算,他的第一要求便是要對君主忠誠,忠誠不夠永不錄用。但是這也造成了許多有本事的人,沒有辦法發揮自己的本事,只能被壓制在總旗那樣的低等職位上,日子長了辦事也就開始應付了。
“我上次跟你說,讓你給錦衣衛加銀子的時候便告訴過你,不要太苛責他們,他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在辦事得力的情況下,你得滿足他們的慾望,才能讓他們更好地辦事,這樣錦衣衛纔會越來越強,而不是離了你楊有財便辦不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