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來的關羽這才發現此時四周出奇的安靜,鼓樂絲竹之聲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臉上。
他不由得心中暗惱,彷彿是前世與人下象棋,抓耳撓腮,一籌莫展之際卻突然聽到對方清脆的一聲:“將軍”。茹霜你這小丫頭也太過份了吧?你自己的事與我何干?
但當他細細打量面前的茹霜姑娘,卻發現她白皙的面龐中透出微紅,貝齒緊咬下脣,一臉的倔強。明亮的雙眸中隱隱還有點點的淚光,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隱忍不發。
關羽的心頭又是一軟。
可如今這場面讓他如何表態?裝糊塗同意?隨便你?如此豈不是辜負了茹霜姑娘的一片信任與心意,弄不好還會被她記恨一輩子!
撕破臉不同意,堅決反對?此刻唐萬年發白的臉上兩隻眼睛已經如兩把利刃了,還有大哥劉謙笑眯眯的眼神,那可是比利刃更加鋒利的武器!爲了一個幾乎與自己無關小女子致使兄弟反目成仇?但真的無關嗎?他不由得回憶起當初在馬家軍生死一線時,茹霜姑娘死死抓住他手腕的那隻汗津津的小手,揮手道別時她紅腫婆娑的淚眼……
正當關羽冷汗涔涔,左右爲難之際,一旁喝的面紅耳赤的“毛大蟲”拍案而起,大步走到劉謙與馬茂勳桌前,抱拳拱手高聲道:“說到做媒,我毛大蟲也算一個!我早就想請求大楚皇帝陛下給關將軍和茹霜姑娘賜婚了!他二人郎才女貌,堪稱世間絕配!”。
一旁的韓軍師也快步走了過來,微笑着施禮道:“不錯,我等衆人眼中,唯有他二人乃天生佳偶。若他們能喜結連理,我們兩軍才真正是親上加親,親如一家了!”。
劉謙臉上的皺紋漸漸舒展,兩隻眼睛更笑地眯成了一條細縫。擡手捋着自己的髭鬚,穩如磐石。
“一個是平南王,一個是定北王,都是我的好兄弟,就看茹霜姑娘怎麼選了。無論選誰,我們都是親上加親。”劉謙笑呵呵地說道。從他臉上流露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石太宰邁着方步走過來打着圓場說道:“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莫要傷了兄弟情誼,便是我們兩家共同的大喜事。”
聞聽此言,平南王唐萬年蒼白的臉上才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
他連忙起身抱拳道:“雖然在下對茹霜姑娘甚是傾慕,但若姑娘喜歡六弟,我這當哥哥的自當高風亮節,拱手想讓,怎麼着也不能壞了我們兄弟多年的情份!”。
劉謙與石天弓連連點頭,暗暗衝他挑起了大拇指。
“哈哈哈哈,都是我的錯!”。關羽大笑着站起身來,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撂下酒碗,他先是衝着劉謙、馬茂勳躬身施禮,又轉身朝着唐萬年抱拳拱手。
緊接着,又衝着周圍作了一圈揖,這纔不慌不忙地開口道:“實不相瞞,那日出使馬家軍,與茹霜姑娘初次相見,我二人便大打出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不是冤家不聚頭吧?後來漸漸的日久生情,我二人名爲師徒,實則已經私定終身。這一來呢,在下發妻剛剛離世不久,懼於世俗之流言;二來大齊軍隊虎視眈眈,大敵當前,只好暫時擱置兒女私情。所以,雖有馬家軍各位將領從中撮合,在下只能隱瞞實情,欲迎還拒。本想着打敗了大齊的進攻,再與幾位哥哥與馬大帥挑明此事,不想平南王今日突然唱了這麼一出,關某隻好先自罰一碗酒賠罪,然後只得從實招來了!”。
說到這裡,關羽淡定地擡頭望了一眼茹霜姑娘,不易察覺地衝她眨了眨眼睛。
完全愣在那裡的茹霜姑娘滿臉通紅,眼角緩緩滑下兩顆淚滴。疑惑、震驚、狂喜、羞怯等等諸多情緒從她粉嫩的面頰上飄過。
關羽笑着又對唐萬年說道:“還有啊,小弟雖然感激五哥承讓,但不得不說你兩句:這天下萬物皆可虛與謙讓,甚至拿來做交易,唯有真情不能!恕小弟就不與哥哥客氣了”。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鬨堂大笑,劉謙更是拍着桌案笑出了眼淚,擡手點指關羽道:“你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六弟,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平南王唐萬年的臉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綠,呆立着緊咬牙關哭笑不得。
關羽身後的翁宜春笑罵道:“你小子藏得夠深的,天天騙我等長輩們的好酒吃,還害的我們爲你倆憂心忡忡,整天瞎操心!”。
剛剛從震驚中醒過神來的馬茂勳眉頭舒展,面露喜色,擡手捋着灰色的長鬚哈哈大笑。
也不知是關羽身後,哪位樂瘋了的茹霜姑娘的叔叔,擡腿朝着關羽的屁股踹了一腳。
毫無防備的關將軍被面前低矮的酒桌一絆,竟然身體歪斜着向前撲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手疾眼快的茹霜姑娘踏步上前,一把將他扶住,緊擁懷中。同時擡起一雙秀目,恨恨地朝他身後瞪了一眼。
關羽感到胸前一陣溫熱滾燙,鼻中聞到了茹霜姑娘滿頭青絲所散發出的特有的縷縷髮香。不由得微閉雙眼,心中無聲地輕輕一嘆,伸出兩隻大手摟住了茹霜圓潤的雙肩。
不論衆人如何鬨鬧,坐在對面始終保持清醒的欽差御史李景澄看到最終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擡手給自己斟了半杯酒,舉至脣邊,旁若無人地緩緩飲了下去。
大楚皇帝劉謙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水,緩緩站起身來說道:“諸位,今天是個好日子,可謂雙喜臨門。我等且共同舉杯,朕已下了決心,此次御駕親征,與衆位兄弟並肩作戰,不推翻大齊誓不還朝!待到我數路大軍得勝歸來,論功封賞,寡人還要爲六弟及茹霜姑娘親自主持大婚!”。
衆人齊聲叫好,羣情高漲,齊刷刷地站起身來,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涼風習習的大草原上,聯軍的中軍大帳之中,氣氛略顯沉悶。
巴爾斯大汗負手於後,來回踱着步子,不時低頭看一眼灰頭土臉,跪在地上的阿古達木和察幹鐵木爾兩名愛將。
片刻之後,他輕嘆一聲道:“你們倆都起來吧!那突尼族部落本就強悍,我也沒打算一蹴而就。”
阿古達木與察幹鐵木爾赤紅着臉站起身來,彼此對視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阿古達木上前一步施禮道:“汗王,原本我軍還是佔據優勢的,只是突尼族中衝出一員猛將,合我二人之力竟然未能將其拿下,實在是慚愧的很!”。
巴爾斯聞言突然停住腳步,眼中一亮說道:“哦,突尼族竟有如此猛將?詳細說來聽聽。”
察幹鐵木爾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珠想了想,說道:“此人手拿一根大鐵棒,力大無敵,竟然一棒震飛了我手中的彎刀。若不是阿古達木及時出手相助,我恐怕……就不會活着回來了!”。
阿古達木急切的說道:“察幹鐵木爾,與之交手你可曾想起一個人來?”。
察幹鐵木爾深有同感地連連點頭道:“沒錯,雖然他二人所使用的兵器不同,但同樣是力大無敵,臂力驚人,絕非常人可敵!”。
巴爾斯疑惑地問道:“你們倆說的是……?”。
阿古達木和察幹鐵木爾同時面向巴爾斯,異口同聲地說道:“喀特斯部落的阿拉坦。”
巴爾斯面色沉鬱地點了點頭道:“沒能收服阿拉坦這員猛將,是我聯軍最大的損失,也是本汗王心頭一個最大的遺憾!”。
他猛擡頭緊盯着阿古達木二人道:“你們說此人有阿拉坦之勇?”。
阿古達木與察幹鐵木爾再次相互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狠狠點了點頭。
巴爾斯仰起脖子,眼光投向帳外,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照你們二人的說法,這突尼族部落滅不得了,只能降服,不能屠盡!”。
阿古達木大吃一驚,連忙說道:“汗王你可想好啊,開弓哪有回頭箭?戰端已起,雙方互有死傷,仇恨的種子已然種下了,只會隨着草原的春風生根發芽。雙方再想坐下來談判,握手言和是萬萬不可能了!”。
巴爾斯微微一笑,擡手捋着上脣那兩撇金黃色的髭鬚。
察幹鐵木爾也上前一步勸道:“是啊,大汗,阿古達木說的在理。何況如若還未取勝,我聯軍就主動坐下來與一個小部落談判求和……那,那讓未加入聯軍的部落該如何小看,嘲笑我們聯軍?”。
巴爾斯雙眼一瞪道:“誰敢小看我們聯軍,我們就大舉進攻,將其滅族!”。
停頓了一下,他又放緩語氣說道:“大齊軍中有句話,叫: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很贊同。”
阿古達木與察幹鐵木爾有些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去。
巴爾斯望了他二人一眼笑道:“折騰一宿了,你們二人也累了,下去好好歇息吧。”
緊接着他轉身衝着帳外喊道:“傳令三軍,即刻整隊集結,猛攻突尼族部落!”。
阿古達木和察幹鐵木爾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察幹鐵木爾忍不住問道:“汗王,你不是剛剛纔說要收服那員猛將,準備與突尼族和談嗎?怎麼又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巴爾斯扭回身來露齒一笑:“沒錯,收服的關鍵是先讓他們心生恐懼,才能心服口服!不打疼他們,他們怎會心甘情願地降服?我軍必須先毫不留情地殺他們個落花流水,纔能有下一步動作”。
言罷,伸手一把抓過桌案上的彎刀,氣勢洶洶地大踏步邁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