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落下,一道鮮血濺了起來。隨風沒有躲,任由它澆在了自己一片雪白的衣衫上。此刻他正兩眼死死地盯着自己身前的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愣愣地出神。
“昌明叔……”隨風呆呆地喊出了這三個字,腦子裡一片的空白。
“小風,你長大了。”王昌明從對面緩步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劉近的屍體一眼,溫聲說道:“小風啊,現在劉近也死了,劉家那麼多年輕嫡系子弟也都敗亡在了你的劍下。你爹孃的仇算是報了吧?”
隨風背後一寒,不禁就向後退了兩步,不知爲什麼,眼前明明很是熟悉的王昌明卻總給他一種陌生的感覺。之前他揚州城內漂泊了那麼久,時隔那麼久遠再次遇見他,依舊感覺一如從前,沒有絲毫變化,可是這一次他卻覺得王昌明變了好多好多,再也不是之前所熟悉的那個昌明叔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隨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指着王昌明的手都有些顫抖。
王昌明又向前走了兩步,語調滿是厚重和誠懇,“小風啊,聽你昌明叔的一句話。見好就收吧,你昌明叔也沒料到你這麼快便會學成歸來,你如今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對得起你爹孃的在天之靈了。又何必堅持呢?”
隨風緩緩搖了搖,滿面的痛心,嘆息道:“現在劉家的匪首劉振龍還在逍遙快活,他纔是謀害爹孃和我整個隨家一家的主謀。我都已經到了這裡了,你跟我說已經對得起爹孃了,已經夠了?那我問你,你這麼說對得起我爹當年對你的照料嗎?對得起你們的結義之情嗎?”隨風的話語到了最後斷斷續續,顯然已經激動到了極致。
聽隨風提起隨天,王昌明一陣默然,望天不語。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耐心地勸導道:“小風啊,你就聽我這麼一次吧,昌明叔這都是爲了你好。”
“爲了我好?我的殺父仇人就在這庭院之內,現在你攔在這裡不讓我進去,這是爲了我好嗎?你聽說過這個世上有誰是這個樣子對別人好的?”隨風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可是看到王昌明這個樣子,實在是失望透頂,一陣默然,直接埋頭就向前走,再也不管他。
王昌明見到隨風要走,忙一把就拉住了他。嘆息了一聲,用很是低沉的嗓音說道:“小風,你可知如今的劉家已不是從前可比的了?劉家家主劉振龍,侵淫武功數十載,雖比不上你的父親,卻也是年紀輕輕便邁入了先天境界。至今已然有十數餘載了,一身功力深不可測,我知道你如今也成了先天高手,驚才豔豔舉世無雙,可你就真的確定你能敵得過他嗎?”
隨風聽王昌明這麼一番話後,微微一愣,閃過了一絲相信的神色,可又轉瞬間消失無蹤。“哼哼,如果真是這樣,我今日殺了這麼多的劉家嫡系子弟,怎麼沒見他出來與我一戰?我都殺到了他內院門口,怎麼是你出來攔我,他既然這麼厲害,自己又去哪裡了?”
隨風一把掙開王昌明的手臂,就要繼續往內,嚇得王昌明忙一把又將他給拉了回來。眉頭都皺了起來,像是一直在糾結着什麼。許久,一咬牙,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用滿是語重心長的口吻道:“劉家家主自知有愧於你,是以一直對你手下留情,就連自己的親身兒子被你殺了兩個都沒有對你出手。其實我知道,最關鍵地還是他看重你的資質,想要和你化干戈爲玉帛。”
“看重我的資質?化干戈爲玉帛?”隨風腦袋一偏,不禁有些好笑,反問了他一句,“莫非你還想要我加入劉家不成?”
王昌明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說真的,若是你錯過了這次機會,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哈哈哈……”看着王昌明那滿是認真嚴肅的臉龐,隨風一陣仰天大笑,像是遇見了什麼極爲可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許久許久,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突然又變得嚴肅起來,冷冷地指着王昌明道:“你已不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昌明叔了,那個路見不平,滿是俠義之氣的王昌明瞭。你讓開吧,今天誰都不能阻我。你若是再堅持,可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
說完,再也不理會王昌明,隨風埋頭就向前走去。
“你還是放棄吧。其實,劉家的勢力遠超你的想象,如果你還願意耐心聽我說完的話。”王昌明突然迸出的一句,讓隨風停了下來。
轉過身,看着王昌明一臉的鄭重,倒不似有假。仔細地琢磨了一下,王昌明一直暗伏於劉家已久,也許知道些很重要的消息也不一定。“你知道些什麼,想說就說吧。”說着,言語冷淡,似是完全並不在意似的。
王昌明嘆了口氣,道:“此事我也是最近纔剛剛得知,其實劉家根本不姓劉。”
劉家不姓劉?這話聽在隨風耳朵裡就和當今天子不姓李一樣可笑,“你在說笑話嗎?劉家不姓劉,那姓什麼?”隨風眉頭一皺,不信之色更是濃了幾分,若非看在往日昌明叔的情面上,恐怕直接扭頭就走了。
“慕容……”王昌明只緩緩吐出了兩個字,就把隨風震撼得不輕。“慕容……”隨風一陣沉吟,簡直不敢相信。
難道這麼多年來揚州的劉家只是錢塘慕容家的一個分支?!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可冷靜下來一想,此事倒是極有可能!當年隨家一家敗亡,如此大的事件,劉家竟然不聲不響地就給壓了下來。若是說單單隻憑劉家一家的能力,恐怕還真不一定有能力辦到。而且如此一來,他也終於弄明白了爲什麼在劉近的體內能探查到和慕容玄風一樣的陰邪之氣了。之前他還以爲是這兩人是有什麼交集,卻沒料到竟然會是這麼一種情況。
看到隨風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王昌明也是略帶苦澀地一笑,“怎麼樣,沒有想到吧?不要說你,便是我也沒有想到。現在想想當年之事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他劉家若是沒有一個強援,怎麼敢對與其勢均力敵的隨家突然發難?你爹當年讓我散盡家財不要和劉家對抗,恐怕便是多多少少猜測到了什麼。劉近也不叫劉近,而是叫做慕容近,乃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彧的長兄慕容離的長孫……”
王昌明話還未說完,便被隨風一口給打斷了,“即便劉家只是慕容家的一個分支又能如何?此事既然與其有關,我便要抗爭到底。鮮血只有鮮血才能償還,慕容家也好,劉家也好。他們讓我們犧牲了多少,我都會原封不動地盡數討要回來。若是你說這些抱着讓我放棄復仇的打算,那你可就大錯而特錯了。如今主謀尚未伏誅,我是決計不會收手的。”
王昌明長嘆了口氣,“你是還不知當今的情況啊!”
“當今什麼情況?你休要危言聳聽。我可不會吃那一套。”隨風一聲冷笑,還不等他開口,就像是已經知曉了他將要說的話了一般。
“你可知如今慕容世家的勢力究竟有多大了嗎?如今,揚州的劉家一直以來便是慕容家先前施在此處的一手暗線,幾十年來竟無任何人知曉。加上其在餘杭錢塘的原本的家族,而且就連江南道行兵大總管等多個掌權之人也都是慕容世家的嫡系弟子。整個江南可謂盡數落入了其手中,只是此刻還沒有打出招牌而已。”
王昌明話說一半,頓了頓,不管隨風凝重的神情,接着道:“而在西北邊疆,如今河東節度使安祿山風生水起,手握重兵,更受聖上與皇后喜愛。別人不知,這安祿山本是胡人,而這慕容一族古時便是發源於北方。這慕容一家的野心昭昭已是不言而喻,這安祿山此刻手握重兵,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些關聯呢?”
王昌明這麼一番話聽得隨風悚然而驚,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王昌明雖然沒有直說,可言語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安祿山也是慕容家的人!
還未等隨風緩過勁來,王昌明又道:“你以爲只有如此而已嗎?嘿嘿,慕容家不愧是慕容家,這一步棋不知下了多久。你可知關中周家?其實周家原本姓陳,乃是隋時陳國後裔。陳國半壁江山被破之後,隧改姓爲周,隱於關中,如今也是一等一的龐大世家。數十年前便與慕容家結了秦晉之好,屆時關中、江南、西北兵事一起,大唐看似國富民殷,面對如此困境之下,又豈有不滅之理?天下易主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自古識時務者爲俊傑,如今到了這步田地,便是你一人再如何抗爭也註定是枉然了。”
“三年之前也曾聽說你曾去過慕容世家,想必也留有了幾分交情。不妨順水推舟,承了這番知遇之情,先前的那些仇怨,就讓它過去吧。昌明叔這番良言,可都是爲了你好。日後你若成了開國功臣,這可不比報仇雪恨更能光宗耀祖?你……”
王昌明話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被隨風一個嘴巴狠狠扇了出去。
“你……”隨風看着捂着自己嘴巴緩緩爬起的王昌明,胸口急劇地起伏,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處,“沒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一個見利忘義的無恥小人,這一巴掌是替我爹打你的。從此之後你與我隨家再無任何瓜葛。別說當今還是李唐的天下,便是他慕容彧真的做了皇帝,我要殺的人也依舊照殺不誤!”
隨風扭過頭去,再也不看那張醜惡的面目。剛邁開步伐,迎面走過來一個婀娜的女子,有些害怕地瞥了隨風一眼,朝着王昌明的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