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說不上惡劣,只是像一塊不斷在消融的冰川,又有一大塊冰山從其中崩裂分離,隨着海水漂遠。她打了王明利的電話很多次,發短信給他道歉,試圖出門找他,可是王明利一直不接,最後一通電話接了,是罵她的。
罵了大概五六分鐘,黎筱雨一邊聽一邊止不住就掉了眼淚。
“你跟我這兒玩什麼脆弱?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了,黎筱雨,你以爲你哭幾聲就多嬌貴?告訴你,我再不願意被你耍了,滾你的導演夢。”王明利在路邊扯着嗓子罵,他也是失敗的一塌糊塗,忍不住還是揭穿道:“老子再也不讓你忽悠我了,跟你一塊做狗屁白日夢,等你成名導演,笑掉我大牙好嗎?我從來就不信你有那一天,我當初攙和你,是看你長得好看,想泡你。後來我老護着你,是覺得你可憐!”
黎筱雨秉着呼吸,挨刀子一樣,聽着電話。一個字一個字都像在戳她脊樑骨。
“我可憐你!見個人就賠笑臉,我好端端,何必跟你學這些假惺惺!你假的我都憐憫你!”胖子蹲馬路邊一口氣說的自己心口疼,這麼多年就搞了這些錘子事兒,混的都是辣椒。
“對不起……”黎筱雨跟他道歉。
“咱以後各走各的路,千萬別再幫我了成嗎?”胖子說了最後的話,掛了手機。
黎筱雨青紫着額角,坐在沙發上凍的牙齒打顫。
這是七八年來胖子憋在心底最深的大實話,她早都知道他這麼想,胖子其實也從來沒信過她,就連她可能也不算那麼相信自己。她和胖子說不上是互相支持,充其量就是兩個落魄混子互相把對方騙了一騙。
你騙我可以做大導演,我騙你可以做牛逼攝影。
騙着騙着,把自己騙相信了。忽悠着自己往那個目標蹣跚,闖進社會那天起,無師自通學會了看人眼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學會了不去跟傻逼談論高級藝術,學會忍耐那些傻逼在自己眼前指手畫腳,多熬一點就距離她成功越進一步。
胖子不願意熬,也學不會給人賠笑。
所以分道揚鑣這件事,大概早已經註定。胖子說的也沒錯,就算他落魄死了,好歹還留一身傲骨。可她黎筱雨熬了這麼久,又熬出什麼了?
在沙發上發呆,一直到電影結束。
她想來想去,也沒弄明白自己怎麼混到這一步,不僅僅是丟了衛萊,丟了胖子,現在連自己也弄丟了。
難受的想笑又想哭,覺得自己特別可悲。
她總也不能讓王明利那麼慘,丟了差事,撞了豪車倒黴到家。
黎筱雨跑進洗手間,還是端詳了自己的臉,腫消的也算下去一些,走出去不至於讓人以爲她被bb家暴了。收拾東西,披了大衣,她一股腦衝到bb的小區門口,大馬路邊,還是撥通了周迦寧的電話。
響了半天,有人接聽。
“喂?”黎筱雨先問話。
電話那頭空白了幾秒,纔有一個低沉的女聲道:“你說,我聽着。”
“周製片,我有事兒找你,想見你。”黎筱雨提前已經用剪刀把自尊心戳死了,求人的時候還有什麼尊嚴可言,低到塵埃裡當自己是爛泥最好。
“我很忙。”周迦寧在酒店的辦公桌前,看着文件。
“我想見你。”黎筱雨一字一句。
周迦寧捏着電話,眼睛掃着桌子上的文件,聽清她不容置疑的口氣,隔了好久才淡淡道:“我在酒店,你過來,給你十分鐘,談完就走人。”
一分鐘也是能說明白的。
黎筱雨打了出租車,一路絕塵往酒店去。
她覺得自己特別蠢,這也是她打死不想喜歡上週迦寧的原因:階級不一樣,感情怎麼對等?所有發生過的事,算來算去,都會得出結論是她下賤不要臉。
黎筱雨的臉已經腫了,所以也不存在要不要了,就連最後那點可笑的自我安慰,也被王明利戳的千瘡百孔。
她坐了電梯,去敲周迦寧的門。
秘書開的門,周迦寧目不斜視查閱着她手頭的工作,聽見響聲擡頭看了她一眼。
黎筱雨把脊背挺的很直,直的像升國旗的護衛隊,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她爸爸那種底層人裝腔作勢的虛僞多麼可憐可笑。只是站在周迦寧面前,她都能夠感受到那種屈辱。
“說吧,什麼事兒。”周迦寧高高在上,神色傲慢。
黎筱雨抿着嘴角,開口:“你之前答應過我,幫我朋友換一個工作。他很想去給你說的那部電影做攝影,他的樣片我都給過你了,你說可以。你能幫幫他嗎?他剛丟了工作,想有個事兒幹。”
周迦寧面無表情,大概思索了幾秒,淡淡道:“我忘記了。”這也沒錯,貴人多忘事,她事兒多一般不上心的容易忘記。
黎筱雨大概也是猜到這個回答,周迦寧屬於好起來就好的無以復加,得罪她就屬於沒玩死你算好。露出一點自嘲的笑容,她拿出一些誠意道:“周製片,我夥計真的很有才,是我見過最好的年輕攝影。如果你忘記了,我可以把樣片再給你一遍,我希望你能看看。”
她是想起了《立春》裡放聲高歌的蔣雯麗。
周迦寧側了點腦袋,沒有半分興趣那樣:“不用了,我很忙,你可以走了。”
黎筱雨立在那邊有些走不動路,但事已至此她怪罪的只能是自己的愚蠢,輕信了別人的一時興起。愛情和金錢都是*,沒有什麼高下之分,早知結果如此,還不如拿去給誰潛規則,換取一個爬上去的機會也成。
“打擾你了,對不起。”黎筱雨很有禮貌,轉身要走。
她往前走了兩步,聽見周迦寧喊她:“等一下。”
黎筱雨停了步子,卻沒有轉身。
周迦寧端坐在椅子上,說的緩慢:“我想起來是有這麼個事兒,你轉過來,我們談談。”
黎筱雨轉過來,額頭青一塊,眼神凌厲看着她。
周迦寧似乎在端詳什麼玩具道:“你走近一點,讓我看看你。”
黎筱雨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了幾步,走到她辦公桌前面。
周迦寧道:“過來,到我邊上來。”
黎筱雨皺着眉頭,感覺臉上還火辣辣的疼,但有求於人還是繞過了桌子,走到她座椅跟前。
周迦寧站起來,比她略約高一些,挽着乾淨利落的頭髮在腦後,鎖骨上的翡翠吊墜價值百萬。立在她面前,黎筱雨側着頭不想看她。
周迦寧端詳着那張受傷的面孔,沉默着伸出手指去碰了黎筱雨額頭的傷,低聲道:“還疼不疼?”
黎筱雨縮了脖子,躲開碰觸,倔強中帶了厭惡道:“不疼。”
周迦寧因爲她的反抗皺起眉頭,看着她對自己的厭惡,反而更想刺激她,高高在上道:“你剛剛是不是在求我?”
“我只是提醒你,有這麼個事兒。”黎筱雨不想求人。
“你是不是求我。”周迦寧哼了一聲,帶了譏諷。
“我是推薦他。”黎筱雨低着頭。
“你求我?”周迦寧再重複一遍,語調已經淡了。
“是……”黎筱雨忍不住擡了頭,和她的目光對視。
周迦寧一笑,滿意般道:“憑什麼?”頓了頓:“我憑什麼要幫你的朋友。”
……
黎筱雨感覺她的笑容分外刺目,咬咬牙,堅持道:“王明利他很有才,構圖,光線,思路都非常清晰……”
“門口大把攝影排隊也在求我,你知道這個行業一共有多少攝影,你覺得你的朋友在全國,全世界能排上第幾?”周迦寧言辭尖銳。
“我不知道。”黎筱雨說了個實話,胖子有才歸有才,但有才的人肯定不止是胖子。
周迦寧眼角的光冷下來,笑容也冰涼涼道:“我知道你爲什麼來找我。”她靠在自己的辦公桌邊,窗外的光照過來,她的面孔像不會融化的冰塊,開口道:“你覺得我追過你,你跟我有過幾天樂子,就有資格來要求我爲你做這做那。我記得女醫生說過,她妹妹不是那種爲錢跟我的人,我也記得,她也說是因爲我要挾你,所以你纔跟我上牀。但現在你看看,我沒有要挾你,求我的人到底是誰?”
“是我。”黎筱雨忍着那種羞辱,對,其實周迦寧說的也沒錯:“你沒有要挾我,是我來求你的……我想讓我夥計有錢賺能出名所以來求你。”
看吧,不管怎麼樣,到最後下賤不要臉的總是她。
周迦寧淡淡道:“是衛萊誤會我了嗎?”
“是。”黎筱雨點點頭,乾脆都徹底認了。
周迦寧略滿意了一般,目光掃在她的臉道:“我可以幫你的夥計。”頓了頓道:“但是我沒有理由,你覺得你可以給我嗎?”
黎筱雨咬着牙,忍着憤怒和羞辱,她的肩膀和手臂都在顫抖,腳也有些抖,她覺得這實在愚蠢,對方折磨她報復她,她應該走。可堅持了幾秒鐘,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出來,聲音哽咽:“周製片,我願意接受你的所有條件,我只想讓你幫我的朋友,他辭職還得罪了導演,以後要想出頭很難了,除非有你這樣的人能幫他。他是個很好的攝影師,對我也很好,我願意幫他。”
周迦寧盯了她幾秒,嘆了口氣,神色嚴肅道:“既然是一個交易,現在起這段關係我樂意什麼時候找你,你不能拒絕,我覺得厭煩就停止,在此期間,我不滿意你的態度,我也可以隨時讓你的朋友身敗名裂,如果你接受,我讓秘書安排他去見導演。”
黎筱雨想哭,但她覺得哭實在有點太掉價,只好都忍了,模模糊糊也就當不曾聽懂,只記得她答應幫忙,所以點頭說好。
周迦寧跟秘書打了電話,吩咐秘書去做事兒。
黎筱雨站在一邊,僕人般等候。
周迦寧吩咐完了,走到她跟前道:“我要出去辦事兒,你等我回來,記得洗澡換衣服。”
“恩。”黎筱雨答應,一如對待陌生人。
周迦寧臨走,面對她冷漠的神色,皺着眉頭有些生氣般開口:“黎筱雨,我現在回答你昨天羞辱我的話,人都是爲錢能不要臉,你不例外。”
黎筱雨只當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