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尊者收了法相,知非道人與石青璇各自收普劍,分立兩邊。從氣色來看,顯然是面色蒼白微微氣喘的知非道人與石青璇落了下風,只是他兩人偏偏眉梢眼角都泛着微微喜意。倒是那觀音尊者,縱然仍舊是白衣勝雪,寶相莊嚴,但眉眼中那一抹陰翳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住。有那眼神特別好的,當能發現,觀音尊者白衣袖口多了一個細小的圓孔——到底在知非道人這後輩小兒手上略略丟了面子,也就難怪他面色難看了。冷哼一聲,觀音尊者便自駕着祥雲,一句話也沒留下,就這麼乘風而去,消失雲中了。
看看四周被破壞的不成樣子的山河大地,這一回全力出手,縱然有着天庭法網護持,山神土地支應,但依舊滿目瘡痍,千丈深的溝壑比比皆是,看着正在施展法力恢復山嶽原貌的山神土地,知非道人與石青璇留下些許靈果寶物略表歉意,這才相攜離去。
雖是機謀巧算,退了觀音尊者,但知非道人與石青璇心中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歡喜。“吾日三省吾身”,在這一次交鋒中,因着觀音尊者給的壓力足夠大,使得知非道人與石青璇兩人都暴露出了自身的諸多不足之處,這都是需要去改進的。再者說了,這一次觀音尊者多少存了些輕敵的心思,隨着自己與石青璇接下來的一些作爲,直接在其手上搶奪功德氣運,破壞觀音尊者的謀算,早晚有一天會影響到觀音尊者遠在洪荒世界需要證道的本尊,那時候便是阻道之仇,不死不休的那種,自然不能指望對方還像這一次這樣輕鬆過關。
“實力啊!”知非道人一聲長嘆,卻也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突破的東西,感慨一番,也就罷了。算算時間,也是到了猴子打殺了那幾個劫道的強人,這會子大約已經和唐僧鬧翻了吧?本來依着知非道人所想,爲了他的謀劃是不讓猴子被戴上緊箍咒的,但既然猴子犯了忌諱,他也沒必要上趕着再去做好人,且讓猴子多吃一番苦頭再說吧。
是的,一直以來,知非道人都只是把孫悟空當做一隻猴子,並不認可其人性的一面,所以才猴子長猴子短的稱呼——倒是孫悟空,心思並不複雜,不曾知曉知非道人深意,倒是一點兒也不在意。
又說的遠了,且將話頭轉到唐僧師徒這邊。那猴子的定海神針鐵乃是昔年大禹治水所遺下的至寶,如何是這幾個凡夫俗子所能抗衡?果真便是挨着就死,擦着就傷,不過片刻功夫,便一一了賬,去往泰山輪迴去了——唔,不對,這幾個俱是佛門棋子,自然不會去往泰山入的幽冥,多半去九華山吧——又或者直接魂飛魄散?誰知道呢,沒人會在意的。
卻說猴子打殺了強人,有心要向唐僧邀功,便在那幾個強人的屍身上一通搜刮,抹了才自笑吟吟的朝着唐僧走將過來:“師父請行,那賊已被老孫剿了”
猴子卻是不知,他這一番行徑除了讓唐僧惶惶不安之外,再沒其他作用了。要知道,唐僧現在只是一個普通僧人,除了多唸了幾本佛經,也有着堪稱堅韌的意志之外,其實與普通人差不到哪裡去,對妖魔的畏懼更是深埋骨髓之中。先前一路同行,又是佛祖菩薩安排好了的,唐僧才免除了對猴子的畏恐,但內心深處,何嘗不是認爲猴子妖怪出身?
這也是先前猴子打殺猛虎,唐僧沒有絲毫不滿,反倒誇讚猴子勇武,但這一回殺傷人命,卻是讓唐僧打心裡害怕。須知道,物傷其類,猴子的舉動讓唐僧認爲他自己其實與那被猴子打殺的幾個強人在猴子嚴重其實並無分別,若是沒有佛祖安排,自己又有搭救之恩,猴子對自己是不是也像是那幾個強人一般?
誠然,這些念頭,此刻自是不會出現在唐僧的腦海之中,但潛意識裡卻的確是這樣的認知。這種突如其來的恐懼蹦碎了唐僧吃齋唸佛修來的心境,在這種生命的威脅之下,作爲一個普通人,在確定自己安全不會受到威脅之前,是怎麼也難以再與猴子好生相處了——無怪乎後來唐僧縱然心生不忍,。卻也眼睜睜的看着猴子戴上了緊箍咒,還要念誦一遍確認一下,然後才與猴子繼續西行,演繹一段師徒的“佳話”。
這個時候的唐僧自然想不到那麼多,潛意識的恐懼使他忍不住要憑藉着“師徒”的“名分”來約束猴子。因此,唐僧看着走過來的猴子,先是退了兩步,隨後才壯着膽氣道:“你十分撞禍!他雖是剪徑的強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該死罪;你縱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麼就都打死?這卻是無故傷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不分皁白,一頓打死?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早還是山野中無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時衝撞了你,你也行兇,執着棍子,亂打傷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脫身?”
這卻是慌亂之下,已經顧不得麪皮了,說出來的話盡顯市儈,不負大德高僧模樣。好在猴子別的不說,對於那個“義”字倒是頗爲看中。他此時只道是唐僧慈悲心腸發作,便又道分辯道:“師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卻要打死你哩。”
奈何唐僧此時心智喪失,見猴子說的似有道理,但他卻不能認同,便道:“我這出家人,寧死決不敢行兇。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卻殺了他六人,如何理說?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過去。”
猴子心中不忿,只覺着這和尚像是在針對自己挑刺兒,便也賭氣道:“不瞞師父說,我老孫五百年前,據花果山稱王爲怪的時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說這般到官,倒也得些狀告是。”
若是說別的,唐僧或許慢慢便冷靜了下來,但猴子這麼一說,卻好似火中澆油,更是放大了唐僧潛意識中的恐懼不安,一時間情難自控,怒聲道:“只因你沒收沒管,暴橫人間,欺天誑上,才受這五百年前之難。今既入了沙門,若是還象當時行兇,一味傷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忒惡!忒惡!”
猴子是什麼樣的心性?豈能受人幾次三番指責,還是一個沒什麼本領,只會咕咕叨叨的和尚?他本就一生受不得人氣,此刻終於爆發了:“你既是說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也不必懲般緒咶惡我,我回去便了!”說完這話,他也不等唐僧應答,便自將身一縱,說一聲“老孫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