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至遼東時,便已下令王賁攻楚,先從攻打邊城起,小試一下楚國政變換君後的實力。
畢竟楚是六國中國土面積最大的一國,又民風彪悍,楚人天生善戰,要想滅楚,還是多少要謹慎一些的。
不過王賁此戰打得十分順利。
當遼東大軍回到咸陽時,他就已經輕輕鬆鬆取得了十城。
趙政對此很是滿意,將王賁召回,毅然開始策劃大舉滅楚之戰。
昭陽殿上,趙政雙手覆於膝上,面容微凜,正色問道:
“李信,倘若要你領兵滅楚,你需要多少人?”
李信拱手,年輕英俊的面上意氣風發。
“回大王,二十萬人便可。”
趙政輕輕點了點頭,又轉向王翦。
“王翦老將軍,你呢?”
王翦粗粗的眉毛微微蹙着,滿面的皺紋刀刻一般嵌入黝黑的皮膚之中。
他亦是拱手,躬身一禮,道:
“大王,楚國地大物博,國力雄厚,如今楚地形勢又較爲複雜,我南郡之中的楚人亦是常有異動,不得不防。故此,若要一舉攻滅楚國,老臣認爲,非要六十萬人不可。”
聞言,趙政眉心一跳,垂眸喃喃道:
“六十萬”
寢殿之中,樑兒雖然可以下地走動了,但身體卻仍較虛弱,故而仍是極少出門,每日之事,還是要全全自趙政口中得知。
當趙政將今日所議的結果說與樑兒聽時,樑兒思索片刻,輕聲問道:
“政,雖然你選用了李信爲將出兵攻楚,但你不覺得王翦老將軍所言有一定的道理嗎?”
棄王翦而用李信,這是史書中所記錄的秦王政用兵中最大的一次失誤,也是樑兒在熟識趙政之後,最不理解的一個抉擇。
趙政略有一嘆:
“確實有些道理,可他一開口就是六十萬兵。我大秦可調用的兵力一共就只有六十萬,若是全都給了他,我便無法抽身再去攻魏。”
樑兒一驚,睜着一雙杏眼急急問道:
“你想要攻楚的同時,再去進攻魏國?所以你將頗具實力的王賁從楚國召回,爲的就是要讓他去攻魏?”
“正是。”
趙政半垂着眼眸,語氣淡淡的,答得很是簡單。
樑兒則是更加不解了。
“爲何?秦若能集中兵力,任何一國都不會是秦的對手,爲何突然改變戰略,分兵同時進攻楚魏?如此不是降低了勝算?”
滅國戰本就會令一國全力應敵,不會打得如普通攻城戰那麼容易。
樑兒不懂,爲何趙政不像攻韓趙燕那樣,穩穩的集中全力一國一國分別攻打,而要分開兵力同時攻打楚魏兩國。
如此一來,若是有個突發的緊急事件,豈不就容易應付不急或是無兵可增?
趙政見樑兒這般心急,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
“燕國一戰,足見李信之賢勇,我信他不是信口雌黃之人。既然他覺得二十萬兵可行,我便給他這個機會。他爲主將,還有蒙武爲副將助他,如若順利,應是問題不大。以我大秦的兵力和將帥之能,若能同時攻下楚國和魏國,也不失爲一件好事。至於王翦,許是他年歲高了,用兵也變得保守了,那六十萬的數目太大,我實在無法允他。”
趙政的手很大很暖,樑兒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就那樣莫名其妙的被他幾下便撫得平平的,縱使她知道此番李信必敗,但畢竟歷史已定,她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只眨着一雙圓圓的眼睛八卦道:
“可王翦不是因此生了悶氣,告老返鄉了?”
趙政搖頭輕嘆:
“隨他吧,他已近八十歲,征戰了一生,休息一下也好。”
言畢,他的視線不經意的落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
樑兒,你所言之事我又怎會不知?勝算雖是降低了,但若成功,卻可以節省時日
如今,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一國一國慢慢攻取了
第二日清晨,趙政還在冀闕聽事之時,寢殿之中便來了位稀客。
“奴婢拜見羋夫人。”
樑兒剛要盈盈拜下,就被羋琪快步上前扶起。
“快無需如此,你有傷在身,這些禮數就全都免了吧。”
“不知夫人此來有何吩咐?”
縱然未行拜禮,樑兒仍是輕斂了頭,恭敬有加。
羋琪卻是溫婉依舊,親和如初,就連語聲也極是柔和。
“不要這般客氣,你在大王心中是何等地位,這咸陽宮中孰人不曉?我又怎會吩咐於你?只不過羋琪此來,確有一事相求”
樑兒一怔。
彼時,羋琪是後宮之中少數待她和善的幾人之一,身爲夫人,這般低三下四的跑來求她這個侍婢,倒是讓她有些擔心那所求之事了。
“夫人但說無妨。”
“聽聞大王欲要舉兵滅楚我實在不忍看着自己的母國被滅、親人慘死能否請樑兒在大王那裡求個情。如若大王能放棄滅楚,或是再緩兵幾年,樑兒便是我楚國的恩人,羋琪定當以命相報!”
眼見羋琪神色急切,彷彿當真是到了迫不得已的關口,樑兒只得無奈一嘆。
“夫人,抱歉唯獨此事奴婢幫不了秦一統天下乃是順應天意,滅楚更是勢在必行。無人能勸得了大王,縱是奴婢也一樣勸不了。”
誰知話音剛落,羋琪就“噗通”一聲跪下,着實讓樑兒嚇了一跳。
“樑兒!我知道大王只聽你一個人的話,若你好言相勸,定是可以成事的,求你幫我這一次吧!”
可面對羋琪這副低三下四的楚楚之相,樑兒卻搖了搖頭,狠下了心蹙眉道:
“夫人一心爲楚,奴婢甚爲感動。只是夫人可曾想過,奴婢卻是一心爲秦的,無論怎樣也不會做出有損秦國利益之事。楚國這一戰,對秦之大計至關重要,還請夫人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羋琪本以爲,比起大王,樑兒能好說話一些,可是卻不成想,她竟也是這般不鬆口的。
如此,便只有直接面見大王了
冀闕之外,趙政剛剛下了晨議,走至車攆前正打算返回望夷宮,突然聽得一個熟悉的女聲喊道:
“大王請留步!”
“琪兒?你怎在此?”
趙政轉向羋琪的方向。
羋琪上前一拜,竟是五體投地之勢。
“羋琪懇請大王收回成命,放楚國一條生路!”
趙政垂眼看着她,答話竟無半分遲疑:
“此事不可能,你回去吧。”
說罷便擡腳登上了車攆,正欲進入車內時,羋琪擡頭,大聲問道:
“若樑兒從小不是流民,而是有家有國的一國公主,大王今日是否也會毫無顧忌的毀她家國、滅她親族?”
趙政一頓,卻並未轉過身來,只側頭淡聲道:
“若是樑兒,便不會如你這般目光短淺。”
風起,華麗的車攆已漸行漸遠。
冀闕邊空蕩蕩的廣場上,就僅剩羋琪一人還呆呆維持着跪地的姿勢。
趙政方纔的話在她耳中不斷重複着。
“若是樑兒,便不會如你這般目光短淺。”
這麼多年了,她這才明白,爲何大王會只傾心樑兒一人